绝不低头(2)
若水楼的主人却不是他,是他的义妹羌若水。
羌若水是金朝人后代,她的曾祖父当过完颜阿骨打手下的大将军,出征灭辽,战死沙场。
不过等她长大后,金朝早已覆灭,蒙古人的铁蹄已经踏遍九州,常有汉人奴隶交易,若水便连同逐雪、师父,建造了一座若水楼,接纳汉人奴隶训练武功,自成一派,一时颇受武林推崇。
后来,皇帝崇武轻文,痴迷丹药,丞相进言以汉人高手炼制人油服下,断食三日,便可吸纳精华、无需再练武,皇帝便以比武入仕为名大肆招纳汉人江湖高手,将其屠杀殆尽。
若水楼挺身而出,逐雪潜入皇宫,乱军之中一刀射杀皇帝,制止了这场杀戮。
朝廷政变,庆王造反,逐雪和若水在宫内大开杀戒,庆王带兵围堵宫外,里应外合,新帝登基后,逐雪也就不是罪臣,而是功臣了。
本来这是一件万人称颂的事情,有不少人推选若水楼为中原第一大门派,要送若水姑娘当盟主。
若水问逐雪:“你怎么不想当盟主?”
逐雪说自己本性乖戾残暴,多疑而傲慢,不适合统领别人。
所以,他适合当别人的刀。
正如现在他就是若水楼的刀。
刀是没有感情的,也不辨对错。
面对他信服的人,只要一声令下,逐雪可以成为最锋利,最勇猛,最忠诚,最舍命的一把刀。
但是,太厉害的刀一旦不能被合适的人握着,就会失衡,甚至着魔。
若水又说:“是不是成为第一大派能帮助更多汉人?”
逐雪道:“是我们帮助最有权势的汉人夺位,才能成为第一大派。”
若水笑道:“你想法未免太过功利。”
逐雪道:“你也太理想化。”
若水道:“还是不当盟主了,我听过不少中原人的故事,屈原投江,项羽自刎,证明太理想的人总是死得很早很惨。”
逐雪不常笑,有人认为他根本不会笑。
但此刻他看着若水的笑容,缓缓笑起来,宛若春风。
他说:“不会。有我在,没有人敢杀你。”
若水相信他,因为逐雪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庆王登基后的一个月,若水楼风头正盛,不少江湖人士前来办宴,拜贺会饮。
在一个过于寻常的夜晚,寻常到无人在意,酒过三巡,众宾离去,半夜被火光惊醒,却只看见了一片余火还在烧的废墟。
短短一夜间,若水楼被一把无名火烧了干净。
谁也不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弑王的荣光还历历在目,下一刻就已随漫天消逝的大火灰飞烟灭。
羌若水,这个为汉人提供栖身之所、创造一个门派的外族奇女子,在火中烧成了灰烬。
偌大一个门派,只活下了逐雪。
至于火灾那晚他为什么没有救人,现在又为何消失,渐渐地变成了谜团。
谜团未解开,谣言满城飘扬,将逐雪传成密谋许久的杀人凶手。
事实就是废墟里的每一具尸体都死于断水刀,死状极为凄惨,所有人都被剜掉了双眼和膝盖骨,分明是在大火弥散之前就已经丧命。
有这种水平,手法又很阴暗,除了逐雪还有谁?
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十年前那场大火之后,没人见过风逐雪了。
他消失得太快,无影无踪,以至于变成了一种代号。
人人唾弃他。
他杀义妹,杀同门,罔顾人伦。
人人怀念他。
他杀蛮人,灭鞑子,年仅二十岁,置生死于度外,无惧无畏。
在人们心目中,若水楼和断水刀,早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门派、一把刀。
它带着千千万万的臣民砍下了暴君的头颅,激励无数贫民有压迫就反抗,有强权就战斗,甚至可以为自由而死。
它是弑王的象征,一种乱世中的希望。
曾经,遇到乱世中任何不公义的事情,只要若水楼还在,只要断水刀还能出鞘,就意味着还有希望,因为他们代表着绝对的力量和正义。
可是若水死后,逐雪彻底消失,若水楼宛若刹那流星一样永恒坠落,只照耀了夜空短短一瞬。
此后江湖数年黑暗,再也没人见到过太阳。
第2章 你要认我当父亲?
傍晚刚结束了一场急雨,晚风低吟,叶上流过云影。
阿飞阖着眼趴在桌上,竹竿横在脚边,风夹着雨吹动胳膊肘下压着的书,一阵又一阵,哗哗啦啦。
他练遍了逐雪教导的招式,已经无法再精进一步。
逐雪说,只差明天再教导给他的最后一招,他学会就可以出师。
阿飞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之久,这一晚,将十年以来所有的招式在庭院舞了一遍,最后累得没有力气,才倒在桌边睡着了。
梦里思绪纷乱,一眨眼便回到了十年前的枫林渡。
当年他七岁,家里遭强盗洗劫,父亲和姐姐均不知所踪。
他自己在枯井等了五天,又饿又渴,于是开始四处乞食,辗转多处后被人贩所抓,又受了几个月的苦,那人、贩才让他和其他小孩子在枫林渡口站成一排,高声拍卖。
枫林渡是个很美的地方,特别是秋天,半山余晖围满了枫林,人往渡桥上走一回,身上就落遍灼人的枫叶。
枫林渡也是中原最大的汉人奴隶交易渡口,合法且公开。
阿飞因常年饥饿,个子不高,面黄肌瘦,实在不是个讨喜的样貌,只能站在后排。买卖时没人看得上他,那些卖家把个头高的、壮得能干活的都买走了。
他双手垂在松松垮垮的裤边,不停地抚平粗麻布上漏出来的线头。
别人谈生意时他也昂着头,努力挺起胸膛,等人贩转头算钱的空档,偷偷抬着手臂揩掉脸上的脏灰。即便如此,他依然成为了剩到最后的小孩。
阿飞咬着唇,路人没有朝他投来任何目光。人贩要带他走了,他仿佛钉在了原地,踮起脚,准备再看最后一眼来渡口买卖的客人,终于,他看到一个穿黑衣的青年人背着刀,牵着马刚下渡口,没有犹豫地就朝这里走来。
这个青年人带着一匹黑马,马鞍上空空如也,连简单的行囊都没带。他穿得一身黑,黑衣黑鞋黑刀,容貌却是雪白昳丽,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搓磨,他没有笑,但他一来,夕阳余晖都带上了流丽的残光。
等到他走近了,阿飞微一抬头,瞥见他衣角的材质当是上等绸缎,光滑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他料想此人定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暂时来枫林渡游历,缺个打杂的小厮才会晃荡到这里来。
阿飞听见他开口问人、贩:“他多少钱?”
阿飞紧张得吞口水,低头专注盯着自己草鞋头露出来的脚尖。
人、贩立马堆起笑脸,绕过来拉扯阿飞的胳膊,重重地拍打他干瘦的肩膀和腿,随后用力卡着阿飞的下巴,叫他抬起头给这位爷看看。
阿飞攥紧了拳头,这时才正大光明地去看无声打量着他的男人。
即使背着很重的刀,这个人的肩膀也没有被压塌下来,锋利英挺的眉眼被秋风吹得温柔了许多。
年轻人低声说:“居然长了一双狼眼。”
狼眼在星相里是极不吉利的征兆,眼瞳呈黄褐色,眼光尖锐,看人时蹙眉而视,看起来就心思深沉。
阿飞再次抬起眼来,猝不及防地和男人对视。这么冷冷的一瞥,含着迫人的寒光,男人并不害怕,反而俯身靠近他,似笑非笑地和他平视。
阿飞再次抿着唇低下了头,倒是他先错开了眼神。
人、贩知道越是有钱的爷越忌讳这些毛病,忙喊冤:“我捡到这孩子的时候他已经饿晕了,所以面相才不好。只要您把他带回去,好好养着,再多干活,很快就变得结实了啊,他干些杂活还是没问题的,要么您觉得他上不了台面把他阉了去伺候夫人也行嘛。”
听到要把自己阉了,阿飞扭头过去瞪人、贩,后者被他看得一个机灵,抬起手就要狠扇他一巴掌,被男人拦住了。
“我没说他不好。”男人放了一个金元宝在人、贩手里,“把他裤子脱了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