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低头(192)
叶城从没想过他会死在阿飞手中。
固然阿飞不愿认命,使出了诸多诡计,甚至还能争取到北白川家的支持,但在叶城眼里就是强弩之末,因为一个人的武功才是他的根基,阿飞如今能仰仗的无非是在东瀛那两年练过的刀法,不足为道。
现在阿飞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的刀在缓缓滴血,血始终是热的,没有结冰。
叶城更没想到他连出手的机会都失去了。
就算是面对风逐雪,也不至于连出手的时间都没有。
长生刀深深刺入他的腰腹,在这冰天雪地的深夜,他的生命正随着鲜血流逝。
失去先机的叶城没有停止挥刀,他以最快的速度反刺过去,阿飞身形一震,顺着他的刀锋往后退,退到悬崖边再次发力,一股内劲顺着刀刃迸射而出,叶城往后一跃避开长生刀的锋芒,同时抽出藏在袖口的匕首朝阿飞脖颈砍去,可是他引以为傲的亡灵书就像被冻住了,筋脉滞涩住他的行动,非但没有顺利吸取对方的武功,反而害得自己被弹震开来,鲜血在体内奔流狂涌,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炸裂了,内力像被身体的无底洞抽干,消耗殆尽,他甚至无法再运转武功,连是死是活都在脑海里混沌不清。
所幸余威尤在,叶城多年的武功可不只有亡灵书一门刀法,阿飞被匕首劈中肩膀,背过脸吐出一大口血。
阿飞的表情有刹那的凝固,随即变得有些疯狂,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手指扣在刀刃,一寸寸用力。
月色下的阿飞越来越像索命的鬼,叶城想逃跑,身体却如同枯木般冷硬。
他在这时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害怕。
叶城没有教过阿飞武功,因为不屑,他喜欢教天才。现在居然在一个废物手中感到害怕。
他耻于这种情绪,以最后的全力硬生生接下阿飞最后一刀。
腥甜的血涌到喉间,全身每一处筋脉都在竭尽所能护住心脉,可是又被这一刀击溃,血蔓延到身下的每一寸雪地。
他所有的情绪忽然就消失了,就这么静静看着靠近的阿飞。
阿飞看着叶城,没有开口,只是低垂着头,左手微抬。他的左手已经完全熟练得像他的右手,用匕首刺穿了叶城的肩胛骨,刀在他掌心轻轻旋转,将整个人钉在地上。
他显然还有话要讲,没有一刀毙命。叶城知道自己没有再反击的可能。
“你输了。”阿飞先是低声喃喃自语,带着一种久违的快乐,但渐渐地笑容隐没,他用高声重复了一遍,“你输了!”
“你如今的武功又是拿什么换来的?”叶城大口喘息着,一边露出微笑,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用你的性命吗?能短时间内杀了我,你也离死不远了。”
“我只是求北白川生给我分一部分内力,延缓走火入魔的时间,没有变得很厉害。你是死在你自己手中。”阿飞的回答不在他的假设之中。
“为什么”叶城不解。
“我给你的亡灵书最后两章,包括梁渡从摩罗教偷来留给我的那份亡灵书,都是假的。真的早就被羌若秦藏起来了,现在或许已经落到白游手里。所有人都争来争去,你也费尽心机,谁知道根本就是一场空。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
阿飞的话令叶城彻彻底底愣住了。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疼痛随着胸口起伏一次次放大。
“这种事谁都想不到。”阿飞冷静地说。
叶城嗓音沙哑,在此时发出的笑声格外渗人。
阿飞任由他从慢吞吞的笑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身底下淌的血越来越多。
“阿飞,我对你很好,比对亲生儿子更好。除了你以外,我从没有大发善心救过别人。”
叶城在这一刻看起来简直像个仁慈的父亲。他一点也不像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左阎王,面容祥和,神情异常温柔。
“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你现在必然很后悔。不管死在谁手上,都比死在我手里好。”
“后悔?阿飞,人都要死,我为武功而生,为武功而死,怎么会后悔?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有像你一样不择手段的儿子,你已经成为了这种人。”叶城眼神涣散,声音也微弱了,“所以,虽然死得狼狈,但有一样事,我同时赢了你和风逐雪。”
“是什么?”
“我曾经嫉妒风逐雪这么年轻就拥有了一切,他却一点都不懂得珍惜,活着真是浪费。
可是不久前风逐雪的行为···却让我觉得他失败得非常彻底。相比你们,我这辈子过的正是我想要的人生。你和风逐雪···或者全天下大部分人,谁都没办法痛快地承认,你们过的人生就是你们自己想要的。”
风变大了,阿飞的身体被吹得微微摇晃一下,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你记不记得你在鬼狱时说的话?”叶城又问。
“为了临死前快乐的一瞬间,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阿飞盯着他的双眼,抬起下巴,“我做到了。杀了你之后,下一个要算账的就是风逐雪。”
“你杀我已经不是为了所谓的仇恨,在风逐雪最动摇的时候,你可以利用他的愧疚杀他,却没有动手,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杀他难道还是因为那个亲手将你推到深渊、从来不管你的父亲么?恐怕也已经变了。”
阿飞看着他逐渐发青的脸,忽然也笑了,笑得缓慢,沉重,甚至不连贯,不像人能流露出的笑意。
他语气却很轻松,一字一顿地仿佛在提醒他:“那当然。我不姓梁,我和义父一样,姓叶。和风逐雪之间的矛盾就是因为我自己,又怎么会和梁渡有关?”
“哈哈,哈哈哈哈”
叶城大笑着,笑着笑着,身体缓缓僵硬,直至他整个人倒在地上,呼吸消失的前一瞬间,他的笑都没有停止。
阿飞看着满地的鲜血,心中一阵苍凉。
他没有料想中的兴奋。这本是回东陆路上最大的难关,只有叶城死了,北白川家才能彻底倒戈。北白川家支持他,他就能如愿回到柳刀宗,等到时机成熟,真正意义上重返中原。
可是他感觉到非常冷,奇冷无比。
没有高兴,没有释然,只有冷。
他沉默了很久,用雪将长生刀洗干净,脱去黑色外袍披在叶城身体上,恭恭敬敬跪下一拜。
几天后柳刀宗的弟子巡逻至此,发现已经被冻成冰块的尸体,这宗大消息立即传遍蒙古中原,有人说是一直神出鬼没的风逐雪所为,可是刀法天差地别,风逐雪又喜欢实名杀人,干不出这种深夜杀人的事,有人说是从前中原的仇家一齐来复仇,还有人说是前任宗主柳刃来索命,都各有说辞。
好不容易在蒙古立足的柳刀宗又因为继承人的事乱了一阵,叶城生前是立过少宗主的,但那都是权宜之计,阿飞已经被中原通缉,叶城侄子叶昭趁乱收买四位长老,不日就要推选他成为新的宗主。
叶昭没高兴多久,阿飞就出现在了宗门前。
他手中握着长生刀,腰侧还佩戴着曾经少宗主的令牌,身后跟着十几名东瀛武士。
阿飞丝毫不像逃窜的通缉犯,光明正大走进宗门,打断了正在据理力争夺走柳刀宗宗印的叶昭。
叶昭看见阿飞立即变得怒火冲天,责骂身边的弟子,“你们一个个都瞎了吗?不拦着还让这个叛徒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来人,给我把他杀···”
长生刀在叶昭说出“叛徒”这个词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叶昭的声音更加尖锐,说到“杀”时,他的人头已经落地。
这是叶城目前为数不多的有血缘关系,又有本事继承柳刀宗的人,阿飞不会留下任何阻碍他的人活着。他没有假模假样地威胁叶昭,没有逼迫他退下让位,他只是很快地杀死了他,剩下刀掀起来的一阵风晃着门帘。
被叶昭收买的长老们见状,震惊之余很快纷纷拔刀指向他,气势汹汹喝问他在通缉令上的大名,“梁沉飞!别以为宗主死了你就能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