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48)
崔嵬也许是个很好的朋友,绝佳的同伴。
可他对情爱近乎病态的执着跟残酷,却注定他的亲人、情人,甚至是爱人会受到炼狱般的折磨与考验。
不过看崔嵬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会爱上什么人。
于观真试图以冷嘲热讽的姿态去评价对方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本性。
然而——
他内心深处某个声音流水般涌出,带着愉悦的欣赏意味。
谁不曾期望过坚贞似铁,长久而永不停止的爱,纵然你伤害他,背叛他,他仍然绝对而孤傲地爱着你。
第47章
不多时,崔嵬又回来了,带着玄智与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先走上前来,坐在床边关切看了会儿崔明之的面容,然后轻柔开口:“大公子,夫君他怎么还未醒?”
于观真想:这位应当就是徐夫人了,奇怪,她好像对崔嵬并不仇恨。
崔嵬沉吟片刻,与她交换位置,替崔明之把了把脉,慢慢道:“他已经稳定下来,只是身体虚弱,需要调养,这已不是神鬼之事,只需找人来贴身照顾即可。”
徐夫人忙道:“那要些什么方子,大公子只管说,我会一一记下来。”
“寻常膳食即可,不要太过油腻,也不必顿顿清粥。”崔嵬摇摇头,“你对父亲之事从不假手他人,向来细心周到,对待膳食更是精细,这点远胜于我,他不过是身体虚弱,用不着过于拘泥方子。”
徐夫人便点了点头,看向崔明之时,流露出关切温柔之色。
在梦幻泡影之中,于观真曾经见过崔明之对待阿灵时那难以掩藏的爱意,其中并无半点徐夫人的身影。而徐夫人对待自己的夫君,却是同样的一心一意,佛家说人生有七苦,最后一苦便是求不得,也许果真如此。
就在崔嵬打算起身时,崔明之的呼吸倏然乱了,众人便知他已醒过来,果不其然,他握住崔嵬的手,缓缓睁开眼睛,声音略带一丝喑哑,是久不说话的缘故:“嵬儿,是你回来了。”
崔明之的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过,很快又道:“我记得我正与玄智在谈经,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不知道这位是?”
“他叫于观真,是我请来帮忙的。”崔嵬并没有说真话,也并没有说假话,他顺着手腕上的牵引重新坐了下来,目不斜视地回答,“你谈经时忽然昏厥,玄智大师将你送入梦幻泡影之中,已过去两日了,这是第三日。”
于观真不由得看向崔嵬,虽知他本意是不放心自己,但想来两人立场本就不对,他言谈之中却无半分偏见轻慢,反倒处处维护退让,心中倒有说不上来的感动。他以手抚过长发,若有所思:崔嵬对至亲之人苛责刻薄,对于寻常人却温柔体贴,不知道他待至爱之人又是如何?
崔明之虚弱道:“原来如此,那理应好好酬谢。”
果真是梦幻泡影,一醒来就全消。
徐夫人道:“夫君不要操劳,这些事妾身办妥的。”
崔明之这才看了看她,他气色看起来差了不少,不过仍是温和地回答道:“你做事情,我总是放心的。我现在腹中饥饿,夫人,你去煮碗粥来,好么?”
听到他的肯定,徐夫人很是欣喜,忙道:“是妾身考虑不周,这就去,夫君稍待。”
崔明之又看向玄智与于观真两人,他身体虽是虚弱,但神智已十分清醒,口齿也相当清楚,言谈温厚却不容拒绝:“我与嵬儿还有些闲话要谈,家常琐事,还请两位暂且回避,稍等片刻。”
他说得如此委婉客气,玄智与于观真自无不答应的道理,两人自是从容退出,于观真心道:看来煮粥也是支开徐夫人的借口,想来这家事怕是有关阿灵的事。
等到外人尽数离开,崔明之才轻轻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拉住这个孩子多久,从徐氏过门那天起,他望着这个孩子温柔关切的眼神变得冷漠无情,就知道自己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之后数十年,他开始被迫了解自己骨血的本性,意识到再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与阿灵不同,这个孩子是因为他的软弱无能,才被亲手推离的。
“其实你母亲并没有抛下你。”崔明之望着他,声音有些脆弱,“她留了一块玉佩给我,如果我不要你的话,只要摔碎玉佩,她就会来带你走。我知道,这块玉佩恐怕是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你看,她何其残忍。”
“我恨她。”崔明之轻声道,“她在信里写下和离,毫无半点迟疑,甚至有闲心问我这样是不是比较懂规矩,全无半点痛苦悲伤,所以我就对你隐瞒了这件事,我要从一个母亲那里夺走她的孩子来报复她,于是我发誓要对你百倍千倍的好,来弥补这次欺骗。”
这件事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可是我始终忘了问你,你想不想见见她。”崔明之凝望着崔嵬的脸庞,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缓慢地递到他手中,仿佛在交出自己的心一样,神情已显得倦怠而黯淡,“你想不想跟她走……你是不是同样恨着我,我恨你们对我无情,我却对你做了一样的事……”
崔嵬握着那块玉,目光平淡,他突然想起梦幻泡影里那个眼睛明亮的年轻人,如今已被摧残的如此虚弱无力,痛苦难当:“她不值得。”
“我知道……我知道。”崔明之低声道,“可这有什么办法呢?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对我说的话吗?你说我娶徐氏,就如同人作小恶一般,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理由,是我无法坚持下去,如今又何必为此痛苦。我一直不明白,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些年来,我想弥补对徐氏的亏欠,我教了她许许多多,甚至令她掌控权力,只是,只是我无法爱她,却娶了她,令她成为我与太后之间的牺牲品。”
崔明之苦笑起来:“你说得对,你母亲不过是浓情转无,于是脱身而去,我却是真真切切地做了许多任性的错事。”
崔嵬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将手抽出,没错漏父亲眼中的惊慌,却没说什么,只是将被子掖了掖:“你不过是凡人而已,不必如此苛责自己,你待她,待我,都已经足够好了。”
“至于母亲她,在我每年生辰时,都会差许多花精木灵送来礼物给我,拜你教她读书写字的缘故,也会写信问我在家中过得如何。”崔嵬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愧疚,徐夫人为了讨你欢心,宁愿亏待自己的儿子,也绝不叫我受半点委屈,这几十年来,我过得很好。”
“是么……是么……”崔明之喃喃道,“那我就放心了。”
父子俩安静了片刻,崔明之又再度开口,只是这次的几个字,他说得十分缓慢,好似压着万千巨石般:“既然如此,那你就将玉佩摔碎吧。”
房中所发生的种种,身处其外的于观真与玄智当然并不知情,毕竟他们两人并没有玩文字游戏,真的只是回避“片刻”,而是的的确确远离了那间禅房。
于观真正在看着天上的月色。
起因是玄智刚出门就问于观真要不要一道走走,这个走走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走走,而于观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跟这个老和尚是不是认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没人带路的话,他必然迷路,于是也将计就计,借驴下坡。
慈安寺非常大,不少地方还种了花木,将禅房隔得相当僻静,两人走出很长一段路,看得出来玄智人望与地位都很高,一路走来都有提着灯笼的小和尚来与他打招呼,甚至还有人将自己的灯笼递给了他们二人。
“阿弥陀佛。”玄智终于开口,“难道缥缈主人没有什么话要对老僧说吗?”
果然是个认识“我”的人。
于观真一下子从无人认识自己的放松之中清醒过来,警觉道:“我还以为是大师有话要对我说?”
玄智对他的反应并未生疑,而是望着朗朗明月,沉着道:“此话本不该由老僧来提,几日前,各处都收到消息,先是缥缈峰下令白鹤生盗窃峥嵘叛出师门,后又不知道何处开始传言尊驾与崔施主同行。老僧本以为是有人捕风捉影,万万没想到竟并非传谣,只是不知是何人故意暗中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