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125)
于观真居高临下,望见这是处小小的院子,墙壁分开两户人家,看得出来都并不富裕,比如今要幼嫩许多的巫月明正在玩球。她如今大抵只有十四五岁,衣裳非常华美精致,与家境大不相同,云髻高盘,发间挽着许多首饰,金钗烂光,珊瑚红瘦,行动间磕碰在一处,俏生生地带来回响。
墙头很快传来骚动,于观真望见一把梯子架在高墙上,那头探出个人来,被阳光照得面孔模糊不清,依稀看得出是个同岁的少年,他伸着头,纵然看不清神态,仍能感觉到对方的痴迷,过了许久才从怀里摸出根银簪来摇晃,清了清嗓子道:“月妹,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巫月明闻声望过去,仰起头,汗水滴滴答答划过脸颊,愈见皎然之美。
只是很快,她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骇人,袖中扬出长鞭,“啪”一声将那少年从梯子上抽下来,这鞭穷尽力道,纵是块山石也被抽得四分五裂,更何况少年不过是血肉之躯。
那少年坠落下来,喜色凝在脸上,身体爆成一团血雾,只剩头颅滴溜溜滚了老远,整个场景显得异常恐怖。
只是这一眼,也叫巫月明看见了于观真,她的瞳孔顿时一缩。
天地倏然暗淡。
“唉,怎么又死了。”方觉始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于观真下意识循声望去,却空无人影,只听他道,“你别找了,我不在梦中,当然没有实体,找得到那才叫见鬼。”
正好那颗头差点滚到他脚下,于观真的心脏差点停拍,幸亏位置够高,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刚刚是怎么回事?你每天织梦就是让她看这些?”
“我的外号是怪医,不是庸医!”方觉始忍不住道,“要是这样行医的话,认识崔嵬之前就被人家抓去做花肥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我利用织梦术所种下的是愉快欢乐之事,不知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看来认识崔嵬之后,他帮你处理了很多花肥啊。
于观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又问道:“是术法有问题吗?”
不过说不准巫月明天性暴虐,觉得杀死这个少年的确很快乐,只是这样的话,她的衰弱情况就实在说不通了。
方觉始深深叹了口气道:“应当没有,初时我看巫姑娘伤势沉重,更何况对她一无所知,就单纯想令她忘记伤痛之苦,于是将梦境搭建成碧叶小筑,让她以为自己还未入梦,能够安然睡个好觉。”
“起初还好,她倒也睡得很安心。”方觉始轻声道,“可是没多久就变成了方才那座小院。”
“我以为她是想家了,可是……”
于观真低声道:“可是情况却出人意料,她并非是想念家人,而是在回忆一段不堪的过往。”
“不错。”方觉始十分忧愁,他深深叹了口气,“我始终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想着干脆借此找出根源来,将这心病治好。”
“我原以为她是家境贫弱,自幼受人欺侮羞辱,因此耿耿于怀,梦中就为她织出锦衣华服,琼台玉阙。一开始,巫姑娘确实有所好转,不过很快,那名少年就出现了,他有时候会送来新鲜的果子,有时候则是外头的趣闻,还有些时候是首饰……不过下场无一例外。”
于观真意味深长道:“你觉得这是为何?”
“痴男怨女啊。”方觉始感慨了一阵,“我也不明白,也许是所托非人——”
两人的话才说到此处,于观真的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之声,显然是外头发生了什么喜事,他奇道:“方觉始,你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方觉始也感古怪,“说不准是她方才看见了你,想到什么新的喜事。”
于观真觉得有理,心中却想道:“难不成她也打算杀了那少年一样杀了我?”
他四下瞧了瞧,发觉自己在巫月明的闺房里头,房内一尘不染,桌上摆着针线篮子,大团大团的彩线,顶上则盖了件被剪子绞得稀烂的鲜红喜服。
“原来是巫姑娘的喜事么?”方觉始的声音略显沉重,“老实说,平常要是遇到这样的喜事,我很爱瞧个热闹,遇到大户人家还愿意在外头蹭顿饭吃,沾沾喜气,可一旦知晓并不是什么好结果后,就叫人没那么开心了。”
于观真笑道:“你倒是多愁善感。”
他推门出去,只见得巫月明一头大辫子打散了,叫人一把拧住,死物般在地上拖行着,她沉着脸,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头发伤损,几滴血自发间流下来,衬得脂白的脸更为触目惊心。那抓她的人不过是个粗蛮的中年汉子,正喘着粗气,显然怒不可遏,嘴里骂骂咧咧,念叨不休:“你这贱人!□□!平白坏了我家的门风!”
这人是谁?
于观真跟在后头,见着巫月明被拖到堂里去,那中年汉子又将竹鞭拿来,将她打得死去活来,这时帘后又出来一个妇人,一把抱住那汉子的大腿,哭道:“当家的,你饶了她!你饶了她!咱们只这么个女儿,打坏了怎么办,你难道不心疼吗?”
“都赖你!慈母多败儿,你看把她宠成什么样了!”那汉子将妇人一脚踢开,怒道,“做出这等丑事,你还来求我!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
那妇人哭了一阵,等到汉子打累了,坐在椅子上沉着脸道:“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只能答应李老爷的亲事了。原先咱们嫌他年纪大了,又是做妾,不配咱们女儿,如今……如今也没什么其他法子了。”
妇人哭道:“这怎么成呢,咱们月儿,咱们月儿才这么小,难道……难道他不愿意娶咱们月儿吗?如今他是官老爷了,不求个正妻的名分,做个妾也成啊!”
“呸!你还敢说!”汉子冷冷觑她,还是将竹鞭重重挥在地上,怒不可遏道,“我舍了这张脸去求人家,你瞧人家爹妈怎么说,你家的姑娘不检点,没过门就给了身子,这样轻浮放荡、不知廉耻的女人,他们家不敢要!”
妇人一时无言,抓住汉子的手嚎啕大哭起来:“这是什么话,月儿的清白难道不是他家孩子拿走的,都是乡里乡亲的,那孩子还是我看着长大的,难不成现在做了官就大不一样了!”
“闭嘴!这话你也说得出来!”汉子嫌恶地挥开手,给了妇人个大大的嘴巴,“人家年纪轻轻就考中功名,成了官老爷,娶得是官家小姐,怎么看得起咱们家。现在人家的花轿都上门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美梦!”
妇人挨了打,俯在巫月明身侧,又惊又悲,止不住地拍起女儿肩膀来,泣不成声:“你……你啊你!你怎么……怎么这样不知廉耻啊!”
她哭得渐渐无力,不多时就晕厥在女儿身上,没了声息。
“孩子他娘!”
汉子纵然恼怒,到底对妻子有几分爱惜,见她晕厥后登时吓得面如土色,赶忙将人抱起往外头去。
巫月明俯身在地,竟是如行尸走肉,一动未动。
四处声音慢慢淡去,就连那些建筑都化作风尘消散无息,方觉始忽然轻轻叹气道:“原来如此,年少偷欢却得到如此下场,难怪巫姑娘怨气如此深重。”
“那少年倒也罢了,这也算得上是愉快之事吗?”于观真还记得方觉始之前所言,“方大夫,你的怪医改成庸医可能还来得及。”
方觉始哼了一声,他也摸不着头脑,只好强行解释道:“她是看见你之后想到此事的,我想,也许是你的出现对她来讲是件喜事。”
于观真却不这么想,他心道:“你是不知道原主人是怎样的变态,就怕下个滴溜溜转的头就是我了。”
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于观真立刻提议:“巫月明既然耿耿于怀此事,不如你来办一场亲事,解开这个心结如何?”
方觉始一下子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说得不错。越得不到的,越想要,我想她心中难忘此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倘若真得到,其实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了。我让那少年三跪九叩地来请她嫁给自己,大大出一番气,反正这不过是个梦境而已,又不损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