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244)
他到底不敢赌。
不敢赌赤霞女是不是真如自己所言,会为爱而杀他,他既不舍得对方那般痛苦,又不愿意自己是自作多情。
不敢赌他如今是否真的能让赤霞女伤心欲绝。
未东明的视线模糊,尸气已蔓延到脸上,他生平几乎没有流过几次泪,此刻泪珠滴滴滑落,灼热无比。
穹顶的一抹白芒映入未东明的眼睛,像是北疆的风雪,与赤霞女决裂后,他曾独行去北疆走过一遍,刺骨的风雪几乎冻结他的血液,他一步步走上高山,望着天边的朗月,去亲手抓了一只冰蛛,想到赤霞女当时露出的笑颜,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倘若他不是生来只会毁灭,也懂得如何呵护,如何温柔,如何信任那个女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流泪。
可惜,未东明生来就注定伤害别人,就连死,也要毁掉别人的心。
他的生,他的死,也随性由己,终究与赤霞女毫无半点干系。
只是他到底并非真的心如铁石,全然无动于衷。
崔嵬只觉得怀里的未东明低声叫了几句“赤霞”,又唤了一句“丑叔”,身体顿时不动了,本揪紧他衣袖的手也松了开来。
他的呼吸止了,最为温柔动人的神色仍然残留在脸上。
白鹤生道:“他死了。”
于观真呆立在原地。
蜃气。
后辛……神女……
不止是神话,也不止是传闻,扣上男人身份的女人是在指尘艳郎,被刻意孕育而得到巨大力量的神女,是指逆生之术。
后辛躲在域中,尘艳郎也是,所以玄素子会说他们共享一个身体,是同一个人;大巫祝会说自己早就知道尘艳郎在做什么,他暗示却不明说,只是不想破坏这种乐趣。
所以蜃龙女的身体被肆无忌惮地安上机关,所以鲛人会跟他离开深海,所以花海里睡着另一个人,所以尘艳郎才会说灵煜这个名字被完全留给了蜃龙女,所以他才对美人手能够尸化人的事那么愤怒……
因为灵煜就是兵解于万鬼之中,担心自己会尸化祸乱人世。
“你不是灵煜。”于观真干涩道,“你才是蜃龙女。”
灵煜的确复活了蜃龙女。
蜃龙女……却没有办法复活一个魂飞魄散的人。
第208章
于观真没能走到他们面前。
他咳嗽着,口鼻干燥得活像被架在火堆上炙烤过,干得生疼,没有血涌出来,美人手的毒与神血交融,在身体里大动干戈。
于观真微微蜷起身体来,用手撑着山壁,竭力想压下这阵剧痛,他并不习惯痛苦的人,平日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可到了此地之后就只能忍耐,忍耐虽不能缓解,但起码能叫别人看不出他的深浅。
时间一长,倒也慢慢习惯了。
于观真在两眼发花的情况下短暂失去了片刻的意识,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已不是山壁的模样,而是崭新的域。
他曾在大巫祝身上见过域,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缓和片刻后决定寻找出口。
这域当然不可能是于观真自己打开的,十有八九是尘艳郎的杰作,他不知道前路是不是陷阱,可是留在原地无疑等同坐以待毙。
域没有昼夜,没有方向,也没有可以拿来确定位置的标志,只有隐约的乐声。
于观真决定循声而去,他用乐声来辨别自己的方位,直到声音越来越近,终于看见了一大片苍蓝的水,他身侧的景色终于不再是素白,而是慢慢具体起来,海风咸涩,浪潮奔涌,无数礁石错落于足下,月华铺来流光长桥,有人怀抱琵琶奏乐。
是灵煜。
于观真仍然记得地宫里那道不眠不休的虚幻之影,也记得石壁上的粉墨与雕刻,然而它们都难以与眼前的人相比。
他身旁忽然出现一人,是尘艳郎。
“我第一次见到阿煜,就是在这里。”尘艳郎似乎并不意外于观真的出现,而是望着海边的那抹幻影,“他生性喜静,晚上会寻一个离天玄门极远的小岛弹奏琵琶……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他弹得还不好,很难听,后来又过了许多时间,才练成如今这样。”
于观真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俩怎么突然就如此和平地谈起灵煜来了。
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在意灵煜怎样。
非要比的话,崔嵬的箫声对他而言更动人。
“只是我已经忘记了。”尘艳郎的神色很平淡,并没有太多的喜怒,只是他的这种冷漠反而给于观真带来更多的不适感,他微微躬身,舀起一捧潋滟的水光,吐气成雾,那水雾渺渺化作一团蜃云,“我实在活得太久了,许多东西都不见了,包括记忆。”
“起初我将它们封存于蜃气之内,可每当我死去一次……它们就会丢失许多。”尘艳郎忽道,“随我走走吗?”
于观真沉思片刻道:“看起来,我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力。”
“不错。”尘艳郎赞同,他的神色并不倨傲,却足以令人望之生畏,“你的确没有。”
他们两人走得并不算快,此处礁石生得异常嶙峋,还渗透了水,就算只是在域之中,于观真也不愿意打湿,于是站在了石头上,看着尘艳郎走到水中,静静凝视着灵煜。
这种平静实在让人发毛,于观真还记得之前胸膛翻涌着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知道尘艳郎到底有多愤怒,多痛苦,因此更显得眼前人的安静令人恶寒,未东明已经死了,尘艳郎的失去也已是注定,他实在很难想象对方的平静底下正在汹涌怎样的暗流。
尤其是他在意识到尘艳郎对灵煜的执着之后。
尘艳郎的域里,留存千百年的蜃影,只有灵煜一人。
于观真觉得自己很多余,他并没有觉得尘艳郎这么看着一个死去多年的幻影很正常,不过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理所应当,他不想干涉其中,于是咳嗽两声,决定主动出击:“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吗?”
没有身体的尘艳郎光用蜃气就差点逼得他们俩自杀,于观真倒是很想跟他好好斗智斗勇一番,问题是做不到。
就好像现在,于观真甚至连尘艳郎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道。
尘艳郎没回头,一句话回答两个问题,省了于观真一番功夫:“我带你来,总不是为了让你站在这里的。”
许多问题在于观真的舌尖绕了一圈,他最终挑出一个基本上长满了雷点,确保尘艳郎踩上就会爆炸的问题:“当年的白下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是在地宫看见了吗?”尘艳郎并没有被惹怒的反应,显得格外轻描淡写,好似那是全然不值得一提的事,“并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我当时并不是为了任何人,不过是想给灵煜一份礼物。”
“什么意思?”于观真没有明白。
“我并不在乎那些人,只是灵煜喜欢他们。”尘艳郎流露出一点略有些厌烦的神态,又很快恢复正常,“他很久很久都没有笑过,我想让他开心。”
“你想让他开心。”于观真重复了一次,“甚至能交出自己的性命?”
尘艳郎点了点头,淡淡道:“不错。”
难怪他对别人的性命毫不在意,他连自己的生死都无动于衷。
“特别是这样一来,在他的心中,我自然会比苍生更重要。”尘艳郎的手轻轻放在胸口处,他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我想要得到他对苍生的关注,对苍生的怜爱,不想跟其他人分享,你之前看着崔嵬的时候,难道不是有同样的感觉吗?他给你的,跟给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关紧要的时候,你也会伪装,伪装自己好像很在意那些人,好让他开心一些。”尘艳郎轻笑了一声,“可实际上,你并没那么在乎,甚至也不在乎未东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到未东明的时候,他忽然将声音压得很沉,也很重,脸色都有几分狰狞起来,像是要在唇齿间将这个人挫骨扬灰。
于观真从字里行间辨别出些许情绪,恍然道:“你也不在乎,你当时并非是真的对他有情,只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