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237)
就如同此刻一样,崔嵬手足僵冷,褪去笼罩的光芒,他也无非是个平凡之人,会生会死,会病会痛。
这一切都是崔嵬心甘情愿的,他没欠任何人什么,旁人也没求他这么做,他是自己愿意这样做的。人们有时候感激他,有时候憎恨他,有时候觉得他自作自受,都不妨碍他要走的路,要做的事。
于观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阿灵会告诉他:“你越与他陌路,越能看见他身上许多优点,要是与他亲近,反倒痛苦了。”
他曾为拥有明月而欣喜若狂,时至今日才知晓那更为痛苦,人们知晓明月绝非自己所有,因此欣喜赞赏,阴晴圆缺全做了诗酒助兴。唯独拥有明月的人,才能意识到每次盈缺所带来的痛苦与欢喜。
于观真畏他、谢他、敬他、信他、喜他、如今才爱他。
也许于观真从未拥有过明月,而是这轮明月拥有了他。
前路未知,于观真心中却并不觉得有半分惶恐,他只是很慢地拥着崔嵬,温顺地被驯服着。
第203章
未东明的好奇心很重,还特意先去瞧了一眼尸堆,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是今天于观真第二次下水,没有崔嵬在身边,他出乎意料坚毅不少,没觉得半分惶恐,两人一同潜入深水,找到崔嵬所说的入口,见只容一人通行。未东明当仁不让游在前头,于观真自是紧随其后,二人游行片刻,顿觉得心跳如鼓,背上宛若压制着一块巨石,不由得颇为气闷。
外出时崔嵬曾告诉过于观真水底下的情况,他们已有意避开那几处至寒的死路,爬上岸时仍觉得浑身气力用尽,四肢百骸冰冷刺骨非常,也不知道崔嵬当时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未东明体内火血滚热,感知寒气后就开始化消,他见于观真浑身都开始凝结白霜,正缩在原地瑟瑟发抖,掌心之中灵力涌动,只见一片红光笼罩全身,褪去了于观真身上寒凉。
他动手固然随意,可脸上全然不见半点轻松,反倒有些严肃:“尘艳郎果然成功了。”
“噢?”于观真呼出一口寒气来,又坐着歇了半晌,总算缓过神来,站起身来跺跺脚道,“怎么说。”
未东明递出手来道:“你摸摸就知道了。”
于观真不以为然,伸手碰了一把,没料想滚烫无比,哪怕及时就抽回手来,都感觉手心好似被烙铁印下个痕迹,他这才变色道:“你还撑得住吗?”
“还好。”未东明瞥了他一眼,“肯定比你撑得住。”
于观真并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一趟必然是凶险非常,可没想到才不过是个入口,就折腾得他们险些去掉半条命,尘艳郎留了许多入口,看似给了选择,其实每条路都没有选择,要么被毒,要么跟异兽拼命,要么跟就是过这条要去人半条命的寒路。
恐怕奈何桥都比他的路要好走一些。
两人站起来环顾一圈,才发现这是个巨大的水潭,他们所在的石台也不过是个暂时避脚的浅滩,幽蓝的水光闪动着,照耀在山壁上,这地方很湿润,显然是终年见不到阳光,居然仍然生长了许多喜爱阴湿环境的植物,将整个石洞装点得很有些返璞归真的味道。
未东明四下环顾,思考道:“会不会仍是水路?”
“先四下看看吧。”于观真不太想再进水,加上这石台与山壁相连,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进去,“这地方既然是厌琼玉准备的秘密通道,说不准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说得倒也有理。”
两人好一阵寻找,终于发现在石台的右侧有一处山石与植物相错的所在有个半人高的入口,只是被绿色的藤蔓遮得严严实实,若非仔细查找,绝看不见。于是二人干脆躬身走进去,好在石洞里清理得非常干净,未东明浑身火血都被那寒气激起,正愁没地方发泄,干脆全身裹着灵力蛮进,一边走一边抱怨道:“厌琼玉莫非是个穿山甲成精?怎做个这样小的洞?”
于观真跟在他后头,只觉得四周滚烫,自己活像蒸桑拿,不由得喝道:“好了,你是要烤了我怎的?”
未东明这才消去身上灵气,老老实实往里爬行,好在石道虽越走越崎岖,但也越走越宽敞起来,到后来简直像条长廊,他一直起腰背,就轻松许多,笑道:“哎呀,这里我倒是认识了,咱们到山谷外头了,随我走吧。”
于观真匪夷所思至极,心道:“这才只是外头呢?”
未东明说得果然不错,他们所在石洞的确只是外头,等到进入其中,他才发现此地确是个幽谷无疑,满地奇花异草,石壁光洁如新,溪涧潺潺,除去毫无生机之外,看起来简直是世外桃源。
这与于观真所想的凶恶之地不知相差到哪里去,让他一时间感到些许落差,不由得怔怔道:“我们这就进来了?”
好不容易进到谷里,未东明简直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快活,他四下转了转,颇为愉快得意:“不错,这就进来了,我就说我知道路吧。这里还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尘艳郎生性古怪,莫说修士,就算是寻常人也讲究个吉利,他却全不忌讳,我有次说他根本就是到处修墓,你猜他怎么与我说的?”
于观真不动声色道:“怎么说?”
未东明笑得很古怪,也有点癫狂,他从进入这座山谷起就显得有点异常亢奋:“他说,你活着,与死有什么差别。”
于观真没有说话,把目光在未东明身上投掷又收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此地风光,他温吞道:“走吧,到处看看。”
他们走得很快,这山谷四通八达,于观真随便挑了一条,尽头居然是一处绝崖,上面还有一层探出来的石台,此地颇为眼熟,于观真没花多久就认出此地就是他与未东明之前进入的通道,苗疆的六山三水全都连在一块儿,他花了大功夫从另一处进来,与原先的入口不过相距百米,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绝崖底下则是水流涌动,不知多少暗影在其中跳跃,墙壁上则刻着各色异兽的模样,血迹干涸在凹槽里,已经隐隐约约泛起黑来,而水中心是个旋转不休的漩涡,稳定而不停歇,声势浩大。
当初于观真与未东明不敢下来,除了水中游动的异兽之外,最主要的缘故就是这口巨大的漩涡,这漩涡其下就是水眼,其中吸力不言而喻,若他们二人从天而落,免不得被卷入漩涡深处,再遭异兽啃食,可谓进退两难,绝无挣脱的机会。
原先于观真以为这些异兽生来特殊,也许本就是海兽,因此根本不受水眼的吸力所困,当时在高台之上看不分明,如今才看清楚详情。这些异兽的肉身早已剥离,乃是生魂被锁在石壁之上,日夜不停地游荡在水眼四周,守护着这方困境。
未东明在他身后说话,声音有些惆怅:“原来孟黄粱是这个作用。”
“什么作用?”于观真问道。
“这些异兽以为自己还活着。”未东明低声道,“你知道当初织梦术为何会引起三宗恐慌吗?”
于观真很赏脸:“为何?”
“织梦术不能立刻杀人,只能让人在活着的时候一点点死去,每当这些人更沉浸于梦境一点,现实就会虚弱一分,就如同活死人一般,到最后甚至他们自己都不愿意醒,又或者以为自己还活着,彻底模糊梦境与真实,就处于半生半死之中。”
于观真没有说话,又听未东明道:“我杀人向来干脆利落,实在有些不齿他这样折磨人的手段,当时便想,尘艳郎欣赏他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于观真淡淡道:“看来你之后改变了些对他的认知。”
“不错。”未东明道,“他利用织梦术杀人,世人又何尝不是在用织梦术杀他,他们终究都是在织梦术下不知真实与虚幻的活死人罢了。从得到织梦术那一刻起,第一个牺牲品就是孟黄粱自己。”
“那些中术的人并非不能够走出来,却是自己选择不愿意走出来,连同孟黄粱自己,都是梦中人。”
于观真压根不吃这一套,淡淡道:“你们这些恶人,倒是真喜欢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包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