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240)
他的手势很奇特,看起来甚至同于观真的动作相配合。
再是反应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异样了,于观真知晓自己眼下的异常定然与眼前的崔嵬有关,他望着眼前人,自然而然地生出寻常人应当有的本能反应——恐惧,牙关磕磕绊绊着在打架,几乎要脱口而出询问崔嵬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勉强将牙咬住,说出来口的话像带了层寒气:“我可以自己走。”
“我知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崔嵬望着他,将手轻轻一动,就叫于观真不由自主地将手递了出去,被他牵握在掌心里,犹如往常一般,“只是我带你去的地方,除了我之外,从没有一个活人能走进去。”
于观真的身体不受控制,然而毕竟尘艳郎还没有厉害到连他的心智都操控住,因此在心中反复咒骂了尘艳郎无数句话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反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崔嵬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去,玉床前的山壁倏然分离开来,露出一大片圆形的紫蓝花海,不知道种的是什么花,他们站在高处,底下有条极漫长的石头阶梯,往下看去时,只见它们一层层、一叠叠地长在一块儿,形若一朵盛放的莲花,而在莲花中心处则酝酿着血色的液体。
“你有没有听说过傀儡丑?”
于观真拼命藏住心底巨大的恐慌,不动声色道:“傀儡我倒是知道。”
崔嵬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反倒像是当初赶路时一样为他解惑起来:“寻常傀儡戏,多是人提木偶,或用丝线,或用水力,或是机关,涂抹脂粉,以灵异怪乱、史书神话为话本来表演,是用木偶演人。”
“而傀儡丑恰好相反,是以人演傀儡。”
于观真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沉声道:“以人演傀儡?”
“不错。傀儡演绎人的喜怒哀乐,这世间自也有人想要去演绎傀儡的喜怒哀乐。”崔嵬倏然一笑,不知怎得竟有几分吓人,“我十几年前偶然见过一回,觉得那老师傅很有本事,人的肢体何等灵活,他竟能全然描绘出傀儡那呆滞迟缓的神态,就如一具活生生的提线木偶一般。”
于观真平静道:“看来给了你不少灵感。”
“不错。”崔嵬并不否认,甚至还点了点头,“我平生做过不少傀儡,你既然能寻来此处,想来一定去过白下城,见识过阿绮了,她是我做得很好的一具肉傀儡,却不是最好的,毕竟做成她时,她已经死了。这世间许多人虽活着浑浑噩噩,与傀儡也没什么两样,但死人终究是死人,再不会动,再不能想,也再不会带来任何更变。”
“我见着那位老师傅,就突然来了一些兴致。”崔嵬的声音倏然低沉了下去,“为什么非要死人才能够制成傀儡,为何人活着就不能做成一具傀儡,他的骨岂非就是杆,他的血岂非就是线,他的皮肉与面容就是天生而成的脂粉。”
于观真的脸色煞白,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大巫祝所说的一些话,那时候他的确是很单纯地相信了表面的意思,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许多线索串在一起,给出令他胆寒的结论:“而这具身体就是你所做的第一个活傀儡。”
“你并不是担心失忆,而是想要控制活人……为什么?”
“为什么?”崔嵬不解地看他,那张熟悉的面貌居然变得十分陌生,“那你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因为好奇。”
“我也一样。”崔嵬微微笑了笑,“因为好奇,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难道你没有过吗?想要与剑阁的崔嵬在一起,想要探寻到背后的真相,明明知道是何等危险,明明知道万分艰难,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好奇是一个足够有分量的答案。
于观真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他握在眼前人的手,迫不得已只能往前看,他的脚步不停往前行动着,无论他心中多么抗拒,多么努力地想要夺回自己的身躯,却始终没有办法抗衡眼前这个人,就好似身体缠着无数丝线,都系在对方的指尖。
他是被强行拖下石阶的,然而任是谁来看,都只能看出他心甘情愿地跟随崔嵬一步步走向花海。
崔嵬不知是想到什么,又特意解释了一句:“更何况,人活着总比死了好,不是吗?”
他的声音分明听起来一如既往地温柔,就连这句话本也该无比慈悲才是,可却叫于观真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甚至于脑海里幽幽闪过一个想法。
侮辱尸体罪跟故意伤害罪可不是一回事。
石阶再是漫长,也终有尽头,崔嵬很快就带着于观真走入那片紫蓝色的花海之中,这些花海相当密集,只有走入其中,才能发觉底下居然留出一条道路。
于观真并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似乎对自己越来越走向危险的局面视而不见,反倒极有闲情逸致地问道:“这些是什么花?你操控我,该不会就是为了躲开这些花吧。”
这些花蓝得近乎发黑,又透出瑰丽的深紫,连茎身都是相同的颜色,在石阶上看的时候还好,真正走到身侧,就如同一滩黑色的潮水层层摇曳涌动,令人油然生出一种厌恶之情来。
他想,尘艳郎绝不可能莫名其妙在这里种毫无用处的花,还种这么多。
“美人手。”崔嵬道,“是一种鬼花,因怨气而生,倘若寻常人不慎触碰到它,很快就会中毒变成尸。”
“你当初就是因为这种花才活下来的吗?”于观真忽然发问,他不知道对方要带自己去做什么,可用脚也想得出来,一定不是什么自己乐见的事,现在看来别无他法,只能什么招数都试试了,“灵煜。”
崔嵬的手猛然一紧,活像要握碎于观真的指骨,他没有转身,好半晌才道:“你不该这么叫我,这个名字早就不属于我了。”
于观真淡淡道:“那它属于谁?”
“你不会想知道的。”崔嵬的声音很轻柔,好像真的在体贴他一样,“这绝不会是一个让你高兴的答案。”
“如果我现在就已经不高兴了呢?”
崔嵬终于站定下来,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三个字来:“蜃龙女。”
他把灵煜永远地埋葬在了那座地宫里,将最初始的自己留给了那个女人。
不止如此,他还永远地放弃姓名,没有别的身份,没有别的名姓,一次次重生,也一次次地抹去痕迹,彻底成为一抹尘世间难以忽视的幽魂。
“我突然很好奇,到底这具身体是第一具活傀儡。”花台之间的路非常狭窄,而且异常刁钻,于观真看着自己被控制着轻巧地跨越在花的间隙之中,不紧不慢地又开始了第二个问题,“还是崔嵬是?”
崔嵬没有说话。
“不回答吗?”
崔嵬,又或者说是尘艳郎舒展开五指,让于观真走上了台子的边缘,这时候他才发现之前这些美人手挡住了痕迹,实际上中间是一个垒砌起来的圆台,正盛着满池血液。
“很重要吗?”
“一点也不重要,我只是随便问问。”于观真仍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完全没有半点往下倒的意思,他们似乎就维持在这个诡异的姿势当中,既不后退,也不前进,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自己的面容,慢悠悠道,“不过你应当很焦虑吧,毕竟你的傀儡之术突然就不听使唤了,不是吗?”
“噢,又或者说,这傀儡之术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
尘艳郎叹息道:“你还是察觉到了,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你没有露出破绽。”于观真仍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很轻地笑了起来,眼睛微微弯起,“是我,因为从崔嵬来到苗疆开始,我就一直在怀疑他,他为何能及时找到我,为何能找到入口,为何好得这般不可思议。”
尘艳郎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你在本该信任他的时候怀疑他,该怀疑他的时候却又坚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