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晴辞赋谁知(3)
恐怕那些聚在一起对钟离家的灭门惨案评头论足的凡人怎么都想不到,他们谈论中的核心,那位即将出嫁的钟离家的小姐,正百无聊赖地在角落里啃着馒头;同样,包括整个东林乃至元都的人都想不到,那个手法诡谲高超,悄无声息将钟离一家灭门的幕后黑手,也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女。
钟离晴,钟离家嫡系二房钟离洵的独女,母不详。
很少有人知道,钟离晴是这位当年惊才绝艳的二房老爷收养的孩子。
说起这钟离洵,放在三十年前,那可是远远比钟离家现今的天才钟离暖更加出名的天才。
只因他凭借未及弱冠之年便能够制作银级的攻击性符箓,成功率高达七成,修为更是到了炼气七层,只差一步就能筑基成功——这样的资质,就算是都城里的学院也是数一数二,若是恰逢宗派山门大开,直接拜入门下也非难事。
修真之路,道阻且长。
从后天突破先天,不过是一般武者的境界,若能炼气入体,才是真正迈入修真之路。
炼气之后则是凭着各自灵根筑基,此时能调动一分天地灵气为及所用,是为术法;后结金丹,以天地灵气蕴养自身血肉精魄,可时时调用天地灵气,呼风唤雨,不在话下;后淬炼神魂,以修元婴,翻云覆雨,成就大能,以天地灵气流转自身;元婴之后可修炼神魂离体,为第二身,乃是分神,分神既出,则如二倍于敌,无往不利;分神之后神魂凝炼,可灵魂出窍,纵千万里,一念即至,神魂强大无比,乃至大乘;再渡劫,受天雷锻体,灵魂拷问,承难无恙者,方可成就仙体……夺天工之造化,与万物争气运,此之谓,修真也。
相对应的,世间武器异宝皆有品级,普通金丹以下的修士使用的称为法器,大致分为铁、铜、银、金四阶,再要往上的灵器乃至宝器,却是到了元婴大能之后才能触及到的层面了。
修士的修为与能够炼制的法器并不对等,往往炼气修士便能控制铜级法器,但是只能炼制最低等的铁级法器;钟离洵却是在炼气之境便能够锻造银级的符箓了,放眼天下,自然不足为道,可对于区区元都中的东林一城,这钟离洵有此本事,已经足以为人津津乐道,引为天才之流了。
其后这位天才被偷袭而挖去膑骨,废了灵根,修为尽失,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至于这背后指使者,是出于什么目的,又与其他钟离家的人有什么关系,那并不重要。
毕竟,这个武力至上的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最危险的,也是天才。
要说这位少年得志却一朝跌入泥潭的钟离洵也是个人物,心性朗逸,冲淡平和,突遭大难却也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将心思放在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远离钟离府主宅,去郊外做了个闲云野鹤的私塾先生,倒也自在。
也因此机缘巧合之下,收养了一个女娃。
事实上,他当时收养的,是一对母女。
只不过最后带回钟离府上的,也只有那个寡言又孤傲的少女罢了。
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当事人终其一生都不愿意回忆,可每夜都纠缠不已的梦魇。
就听那吊足诸人胃口的好事者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你们是不知道,现在钟离家已经被杨家把持了,杨家人以夫家的名头把整个钟离老宅都围了起来,更是将那些被宴请而来只是昏迷却毫发无伤的宾客都扣下了,非得说这些人脱不了干系,事儿闹得可大了。”
“要我说,这杨家的小少爷也是个混的,此事闹得人心惶惶,流言不断,影响极为恶劣,上头压下传言,息事宁人都来不及呢,偏这位小少爷上赶着挑事,越俎代庖引起东林当地豪强反感不说,那些被扣下的宾客可不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能被钟离府邀去参加仪式的,又岂会是普通人?这位杨少爷怕是捅了大娄子了。”
“况且,钟离家可不是没人了。”
随着那人意有所指的话音落下,茶馆外恰好响起一片喧闹声,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群身着浅碧色纱衣的年轻男女从外头经过。这群人身着统一的服饰,腰间佩着各式武器,男的英俊,女的貌美,个个气势非凡,为首的却是一个身披素白麻衣,面色冷漠的少女。
有眼力劲儿的人已经认出这领头披麻的少女,正是年仅十岁便被宗门外出游历的长老发现并带回培养的钟离家嫡系嫡女,被整个家族寄予厚望的绝世珍宝——钟离暖。
而那被押解的男子,可不正是杨少爷的护卫之一么?
看这架势,钟离家与杨府少不得有一场冲突了。
到头来,做不成亲家,反成仇家了,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不管看热闹的人如何议论纷纷,那隐在角落的清秀少年微微勾了唇角,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手扔下一锭银子付账,提着行囊,泰然自若地走出了茶馆。
与那队气势汹汹奔赴钟离府的人擦肩而过,少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只是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了几分。
——义父,晴给您报仇了。
您曾说过,执守中正,清平逸然,心存□□,莫生歹意……可是晴还是违背了您的期望。
钟离暖,我不会杀,算是给钟离家留下最后一点香火,也算是抵了我得到的这本《符典》和您当日对我们母女收留的恩义;可要我放过其他人,听从他们的安排,我做不到。
我不信命,也不认命。
若有因果,那一切业报,都担在我身上罢。
从此,我与钟离家恩怨两清,互不相欠。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你的二表姐的三姑父的四舅家的小女儿与你是什么关系?
回答:我没有二表姐,下一题。
第4章 身世之谜
这个将自己女扮男装成清秀少年的自然就是钟离家灭门惨案的始作俑者,也是钟离家本要出嫁的二房小姐——钟离晴。
而在十四年前,她是水蓝星上的一名法医,自小在孤儿院里长大,孤僻而寂寞,因为犯罪现场莫名的事故而当场丧命,再醒来时,却成了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女婴。
阿娘以为她单纯懵懂,幼时又遭受了打击,因而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不爱理人,其实,她只是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温暖,是她太过渴望,又太久不曾得到过的东西了。
亲情,仿佛会灼伤她,让她向往,又不敢靠近,只怕得到了又失去。
只是,阿娘是个太过温柔的人,让她忍不住一点点忘记了过去,逐渐习惯了在这个世界的生活,逐渐习惯了钟离晴的身份……
可就在她卸下心防彻底接受对方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生生打破了这一切,让她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恨。
不是孤独,不是无奈,而是极致而刻骨的恨。
她醒过来的时候,是被阿娘紧紧地搂在怀里,身上只披着一件小衣裳,却暖烘烘地,鼻端嗅到的都是女人恬淡而馨香的味道,她一向沉着冷静善于分析的脑子不由懵住了。
——我是谁?我在那儿?这个女人又是谁?她在做什么?
脑子里一连串的问号浮现,却抵不过那个女人带着忧切的轻柔嗓音:“阿囡,可好些了?”
她抬起头,对上那双美丽的眼,里面倒映着一张娇小稚气的面容,她有些慌神,却因为那双眸子里的温柔而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嗯。”
那人眼里的小人儿也跟着点了点头。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手臂如藕节似的小胖女娃,就是她。
究竟那在水蓝星上的二十多年是南柯一梦,还是如今不过是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乱,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第一年,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所处的世界,以及再也回不去的事实。
第二年,她不再将自己封闭,开始主动要吃的,主动说话。
第三年,她开口叫了女人一声阿娘,女人抱着她痛哭了一宿。
那个时候起,她才真正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新生活,以及,亲人。
在五岁之前,她一直都跟阿娘待在一起,从一方群域到另一方群域,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开始的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阿娘总是带着她赶路,虽然看似是在游山玩水,并不急躁,可那只是在一般孩童的眼中。
她的骨子里始终是个成年人,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她们是在逃避着什么。
阿娘从不带她去繁华鼎沸的城镇,赶路也总是在晚上。
不同的是,她们每到一座新的城池,阿娘会在隐匿的街巷租上一间小院子,会在院子里搭一个缀满鲜花的秋千,会种上一片叫不上名字的灵草,有时还会养上一池子五颜六色的鱼,每日琢摸着给她做些好吃的好玩的,或是抱着她在秋千上讲故事,或是带着她在书房里习文练字,即便是逃亡赶路中,也总是从容不迫,充满了生活的意趣。
阿娘是个博学多才的女子,气度也是非凡,她知道阿娘定然不是寻常人家出生,修为也深不可测,但阿娘不说,她便只当不知,也从不多问,就像她从未好奇过自己的父亲是谁,为何阿娘也从未提起过。
她的心很小,有阿娘就够了。
直到那一天,她在半夜忽然惊醒,一伸手却没有摸到人,连忙坐起身,却只见到身边阿娘睡的位置摆放着一只枕头。
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她,茫然四顾,陡然见到屋外有亮光闪烁,自己这里却听不到半点声响,她知道定是阿娘在屋子外布下了禁制,不希望自己被吵醒。
多少个夜晚,她独自醒来,也是阿娘不在身边,但是没多久,在东方露出鱼肚白以前,阿娘一定会赶回来,带着她熟悉的馨香的气息,身子依旧是暖的,将她拢进怀里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睡去。
又有时候醒来,却是阿娘抱着她在夜间赶路,虽是赶路,阿娘的脸上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见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便会亲昵地吻一吻她的额头,柔声哄道:“吵醒阿囡了吗?再睡一会儿吧,天亮了阿娘带你去喝豆花。”
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眼皮一沉,乖乖地睡去了。
再醒来,也就是到了另一座陌生的城池,桌上摆放着豆花,还冒着热气。
阿娘的脸上仍是优雅矜柔的笑,似乎夜里她惊鸿一瞥见到的血光与杀戮只是场噩梦。
那一晚她终究没有忍住好奇,悄悄掀开了被子,推开窗户看去,院里亮如白昼,并不是有人点燃了烛火,而是十几个锦衣华服的修士持着流光溢彩的灵剑,指尖酝酿着各种法术,周围悬浮着各种灵器法宝,无数光彩汇聚成的亮色,将不大的院子照得炫丽又刺眼,若非外面又加了一层禁制,隔绝了此间的动静,只怕方圆百里的人家都要被招惹过来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