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晴辞赋谁知(184)
也就是半柱香的功夫,异变突起——
原先钟离晴站着的地方忽然落下一道惊雷,准确说来,是一道如雷般轰然狂肆的灵力,将那血褐色的软土刮去了厚厚一层,露出底下零落但数量庞大的骨骸。
那些骨骸已不是森白完整的,大多是被虫蚁啃食得坑坑洼洼,只有几分本来的骨架轮廓,大都千疮百孔,晕了斑斑的焦黄,也不知在这血气中浸泡了多久。
而从那些骨骸的大致形状来看,却是人族居多的。
钟离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仍是静默地趴伏在角落里,哪怕那道灵力溅起的泥土有星星点点沾上了脸颊,她也似无所觉一般,只是屏息等候着。
果然,下一刻,从那落雷处猛烈地砸下两个人影来——仔细看去,却是一前一后两个略显狼狈的男子,看情形,倒像是一追一逃。
那先落地的男子背对着钟离晴,身形似乎有几分眼熟,一袭墨绿的锦衣已是破破烂烂,看不出半分贵气,腰间的束带上那玉盘扣也掉了大半玉石,好不寒酸;偏生这人毫无所觉似的,仍是装模作样地轻摇着手中的折扇,风流倜傥的架子丢不得。
而他后头那人则质朴得多,从钟离晴这个角度看去,是个颇为英武的青年,手上托着个八角罗盘,念念有词的模样。
——也不知方才那凌厉之极的雷闪究竟出自他们何人之手。
背对着钟离晴的青年当先开了口,声线阴柔,隐约带着几分笑意,却教人莫名不舒服:“铭因晖,你对我这般穷追不舍又是何苦来哉?平心而论,你我又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闹得你死我活呢?”
“我二叔教你们家主伤透了心,荒废修炼,整日在后山酗酒,铭因家的第一高手毁了,这笔账,不得不算。”那名叫铭因晖的青年义愤填膺地说道,手中罗盘高举,又要攻击。
“铭因兄此言差矣,”那执扇的是个油滑之辈,话锋一转便攀上了交情,拱手行礼间颇为谦逊,倒是做足了姿态,教铭因晖也不得不停下手,免得落了口实,有趁人之危之嫌,“姜令娴违背族规与令叔相恋,早就被剔除了继承资格,现在的族长是我小姑姑姜令娆——她的所作所为,可与我们姜族没有关系了,铭因兄切莫迁怒于小弟才是。”
回答他的,却是一记砸到他脚边的掌心雷。
“那又如何?蒋怀昌,你可别忘了,抛开我二叔和你大姑姑之间的恩怨纠葛不谈,我们两家本就是仇敌,若是败了你,天榜五十的位置就是我的了——不必多言,看招!”
“啧,铭因晖,果真是个固执的死脑筋。”姜怀昌气恼地一拂袖,一展折扇,只好再次迎了上去,与他周旋起来。
原本他的修为还隐隐在铭因晖之上,不过之前为了算计姜怀安受了不小的伤,这才对他屡次三番的忍让,既然这厮不识好歹,那就不要怪他心狠了!
呵,跟他那二叔一样,都是蠢物罢了。
姜怀昌阴阴一笑,眼中算计一闪而逝。
这边厢打得天昏地暗,那边躲在草丛里的钟离晴心中也掀起了巨浪:半是恨意,半是激动。
待得他与那铭因晖拆招腾挪而露出正面时,钟离晴终于将他看了个清楚,也终于同记忆中那张可憎的脸重叠起来——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钟离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这才按耐住了冲出去将这人一剑刺死的冲动。
……姜怀昌姜三郎,她总算见到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得知了阿娘的消息,那股恨意终究未能冲垮神智,教她做出什么蠢事来……就算君墨辞替她巩固了境界,方才通过了遗忘山谷的试炼又有了几分进益,左右却也不过渡劫五层的修为,贸贸然冲到那两人身边,可讨不到什么便宜。
至于那姜怀昌,一剑刺死也未免太便宜他了……钟离晴心中盘算着,心绪渐渐平稳下来,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
她可是向来最喜欢做不费吹灰之力的渔翁呢,姑且让这一鹬一蚌争个你死我活吧。
这二人修为相差无几,斗法也是激烈非常,那铭因晖不愧是出自阵道铭因,布阵迅捷,变阵灵巧,挥手间便是倒海翻江,地裂山崩;而那姜怀昌则是身形诡谲,出手刁钻,腾挪间总是见缝插针地放出几道暗器,布下几个陷阱,竟是在铭因晖的强势猛攻下也游刃有余——不过,看他神色愈发难看,行动也越加迟缓,可见也支撑不了多久。
如果没有旁的突破之法,怕是用不了多时,就要教铭因晖拿下。
眼看那姜怀昌忽然一个躲闪不及,教铭因晖的阵盘雷光砸中了臂膀,后者更是抓住时机扑了过去,正要出手将他擒住——兀自躲在一旁看好戏的钟离晴蓦地蹙了眉,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姜怀昌完好的左手。
他的右半边教铭因晖的攻击轰得失去了行动力,但是左手却完好无损,甚至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反扣着一枚黑色的小圆珠。
这架势,怎的有几分眼熟?
钟离晴有不好的预感。
千钧一发之际,果然生了变故,转了情势。
钟离晴暗道不好——姜三这厮,怕是故意卖了个破绽,以右臂为饵,施了个苦肉计骗那铭因晖,只等这绝好的时机,金蝉脱壳!
反应过来之时,行动快过意识,她已经瞬移到了两人附近,在姜怀昌要遁走前,陡然用自己的灵力包裹住他,将他禁在了自己的领域空间之内。
同时偏首侧身,极力避开铭因晖逸散开来的攻击余波。
待得几息过后,那黑珠子所施的迷障散开,钟离晴才收回了灵力,将被短暂困在空间屏障中的姜怀昌放了出来。
趁机禁锢住他时,又顺手将此前攥在手中许久的药水一股脑儿洒了进去,也不晓得这姜怀昌中了几分?
“啊啊啊——”听这痛苦凄厉的哀嚎,怕是不少。
钟离晴这才满意地完了弯唇角。
方才在他眼前凭空消失的人顷刻间又显了踪迹,只是当铭因晖看去时,对方再没有半分贵气公子的做派,脸上被燎得布满了星星斑斑的血泡,伤处于焦黑中漫着一层可怖的绿,更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恶臭。
这还是与他斗得不相上下的姜三郎么?
铭因晖有些后怕地退了半步,转过头,凝重又戒备地看向此前浑然未觉到存在的姑娘。
——这姑娘美则美矣,可是看向姜怀昌的眼神,就像是要将他碎尸万段一般……实在是可怕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 答谢各位金主——
第164章 冤冤相报
“这位姑娘……”眼看着钟离晴旁若无人地朝着姜怀昌走去, 边走边从虚空中勾出一柄骨獠狰狞的长剑, 铭因晖觉得自己再不说些什么, 姜怀昌怕是性命难保——虽然他也意欲取了姜三的性命, 只是却不能教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截了胡。
钟离晴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并未因为他的阻拦有半分迟疑, 眼中只剩下蜷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姜怀昌,恨意翻滚, 杀气森森。
“姑娘!”铭因晖何曾被人这般忽视过?碍着对方是个姑娘才没有出手, 忍着怒气又扬声叫到, 这次还用上了几分灵力,威压逼近, 震得钟离晴脚步一滞, 魔怔的神思也再次恢复清明。
攥紧了绝螭剑,慢慢转过身,衣衫有些破损, 面上却一派温雅从容,钟离晴慢条斯理地用袖子拂去了沾染的血污泥浆, 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来, 唇边噙着一缕浅浅的笑意, 与方才满目森冷阴鸷的模样大相径庭:“这位道友,我与姜三郎有些恩怨想要了断,可否行个方便?”
她若是蛮横不讲理,铭因晖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可是她这么直白又真诚地发问, 还是顶着这么一张温柔无害的脸,哪怕以憨直耿介出名的铭因晖也不由心旌神摇,再也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来。
点了点头,退开半步,一手托着阵盘,围着姜怀昌布置了一个阵法,防止他暴起逃匿,铭因晖颇有风度地背过身,留给钟离晴施为的余地——虽然双方心知肚明,各自的动静全都瞒不过对方,但这个互相尊重的态度却教人很受用。
见他背过身去,钟离晴勾了勾唇,笑意渐深,脸上的温和之色却全数退却,再次变为初见姜怀昌的狠戾阴沉。
也不顾衣摆沾到了脏污,屈膝弯身,凑近了姜怀昌身边,绝螭剑朝着他完好的左腕狠狠削了过去。
“啊!毒妇!你作甚……”本还悄无声息仿佛昏厥的人陡地惊叫出声,狭长的眼半眯着,里面的怨毒之色如有实质,若非伤重,手脚无力,只怕早就扑上去拼命了。
绝螭剑尖锐的骨獠划过腕上的肌肤,生生削去了一层血肉,更是将手腕的经脉剖开断裂,青青紫紫的血管随着利刃划开而沁出殷红的血液,教原本不均匀分布在皮肤上的药水沾到了肌理,连皮带肉滋滋作响,更是一路腐蚀到了骨头里——整条左臂只怕都废了。
姜怀昌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咦,原来还醒着呢?看来这药放久了,药性倒有些退步呢……”钟离晴浑不在意地甩了甩绝螭剑,随手将剑插在一边,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一把锋利的薄刃,笑盈盈地望着因剧痛而整张脸都扭曲了的姜怀昌,“换作以前,早就只剩下一具枯骨了,哪里还有力气瞪我?”
姜怀昌艰难地看了看她,好似认出了她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骇异,张嘴就要喊出声来——钟离晴却比他更快,薄刃倏然贴上他的喉头,抵着他的喉间,扼住了他的动脉,教他只能轻缓地吐息,难以发声。
“我没有发问,你最好不要开口——否则,我就划开你的喉咙,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嗯?”姜怀昌难以想象,这么好看的姑娘,是怎么能够巧笑盼兮地说着如此狠辣阴毒的话来的?又是怎么能够面不改色地将利刃抵在别人颈间,取人性命的?
那手极稳,力道极大,教他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半分异动,对方就会毫不留情地依照所言割开他的喉咙。
——这还是当年那个只会缩在大姑姑怀里,瑟瑟发抖的女童么?
姜怀昌是记得的:她的大姑姑抱着这个应该算作他表妹的小丫头,在一个又一个群域中颠沛流离,仓皇逃窜着,而要找她们的,可不止他这一拨人。
仅他知道的就有小姑姑和姜六也一直在派人寻找她们,连铭因家那个声名赫赫的痴情种也发了疯似的在找她们,甚至三殿也曾派人明察暗访过……各方云集,不过是看谁消息更早,反应更快罢了。
他那大姑姑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能掐会算,又很是谨慎,总能先一步察觉不妥,他先头派去的也全都是些废物,几次三番都教她们逃走了。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还是他的人先找到了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