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晴辞赋谁知(105)
钟离晴的身法却端的是诡谲莫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突兀地闪避开了那十二道几乎封锁了全部方位的剑招,拧身出现在几丈外陆纤柔的身后,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在对方愣神间,一掌印在她背后,将她狠狠打飞了出去。
“噗——”陆纤柔坠势减缓,却偏头喷出一口鲜血,聚气稳住了身形。
虽然钟离晴是仗着神秘莫测的身法突袭,到底是小胜一筹。
被击中打伤,已露败迹,陆纤柔却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丝,震惊地望着眸色冰冷的钟离晴——刚才那一下攻击,看着凶狠,其实只是震到她的脏腑,灵气吞吐控制得极为精准,多一分便会重伤她,少一分便安然无恙,却是不轻不重,只教她喷出了一口血,随即却也是将那滞涩闷痛之感一扫而光。
看着重伤,其实并无大碍。
陆纤柔却无暇深想钟离晴为何要如此,满心都是那姑娘在她耳边轻轻柔柔地说道:“师姐,我曾心悦你。”
在她惊骇之时,那引得她心头大乱的罪魁祸首却已飘然后撤,闪到了数十丈以外,面色冷然地望着自己,好似方才那句话并不是出自她之口。
陆纤柔不敢置信,心中复杂,正要再次规劝钟离晴不要执迷不悟,却猛然瞪大了双眼——钟离晴遥遥而立,好似一叶孤舟在风中飘零,而在她头顶上,却正有一团乌压压的劫云在酝酿。
雷光闪耀,天地变色。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得不知所措,钟离晴却只是蹙着眉头看了一眼,随后拍了拍愣神的九婴,吩咐她按计划行事。
九婴低低地低吼一声,八颗硕大的脑袋按照一个诡异莫名的节奏摆动了起来,而她脚下也慢慢浮现出一个玄奥古朴的法阵,正自她第一个脑袋摆动的方向逐渐成型镌刻,照着这个势头,不消片刻,这个阵法便要完成了。
“不好,这魔修要布阵逃跑了!大家快攻击这阵法!”那冰焰岛主却断喝一声,惊醒了还在震撼之中的人们。
钟离晴恼恨地瞥了他一眼,却不敢动作。
她使计逃脱,九婴的传送之能便是最后一环,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临到最后,竟是招来了雷劫。
早不来,晚不来。
若是她有丝毫动弹,这雷劫只怕立时就要兜头劈下来!
而她,除了身死道消,恐怕再无出路。
眼看着那阵法就要成型,诸人的攻击却也接踵而至——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倏然闯入战圈。
那红色咆哮一声,仿佛是要扑向那魔兽,却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撞翻了当先的攻击,将去势阻了一阻;而那白色却轻巧一跃,长尾轻摆间,九婴脚下的阵法刻画陡然间幻化出耀眼白芒,仿佛是被定格控制,再也没了变化。
这一红一白,乃是崇华的镇派妖兽,凶煞的朱駮与精通阵法的驺虞。
——天要亡这魔修。
眼看那雷劫轰然作响,就要当头劈下,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同样的念头。
钟离晴眷恋地回首,望着苑琼霜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陆纤柔,而后面色平静地抬起头,任由那粗壮如巨龙的劫雷兜头罩下,将她包裹。
黑光湮灭之时,无人发现,那九婴脚下的阵法,法印已成。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过,耀眼夺目的亮光漫天,下一刻,钟离晴她身边的九婴已经消失在了原处,气息消失不见。
劫云散过,场上空空如也,干净得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剩下。
一时间,碧空如洗,又是晴朗无云的天光。
在场诸人的心中,却是散不开的阴霾。
凄风拂过,偌大的演武场,数万与会观礼的修士,鸦雀无声,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
良久,唯有天音寺的和尚不约而同地道了一声佛号,合着众人的唏嘘,渐渐消逝在风中。
——那叛出崇华的逆徒,竟是连天也容不得,生生被劫雷劈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
第96章 第十重雷劫
传说亿万年以前, 神魔大战, 洪荒殁, 寰宇出, 六界辟,神魔隐。
最后的结果无从考证, 就连那场战役是否真实存在都尤未可知,传言总是虚无缥缈, 只有极少数不详不实的事件才会偶尔被记录下来, 以讹传讹, 广为流转。
寰宇大陆一分为五,除了中洲神秘, 众说纷纭, 其他几域则是争斗不休,暗流不止,这其中, 又以凶兽横行的西荒为最,人、妖并存的南昭仅次之。
厮杀、劫掠、争斗, 在这片大陆上从未停止, 却在西南两域尤为惨烈。
这是一片茂盛葱郁的密林, 然而密林之外,却是一片开阔平坦的旷野。
“扑朔朔”一阵响动,那树林中剧烈地颠颤,没一会儿,却从里面蹦出一个半大的少年;他有着猴子一般圆溜溜的耳朵, 身后长尾如鞭,脸上倒是光洁,只是手背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绒毛,显出与普通少年的区别来。
这是一个有着猴妖血脉的半妖。
他仓皇地奔逃着,时不时回身观望一番,却在发现密林已经到了尽头,眼前是一望无际却无处躲藏的平原时,露出了绝望之色。
抓了抓脸颊,也不管力道太大,将他白皙的脸颊拉出几道浅浅的血痕,少年凄哀地叫了几声,好像在警告还在密林中周旋躲藏的同伴们不要再往前来了。
只是,终究是晚了……抑或是,他的同伴们也是,别无选择。
在他惶然急切地嚎叫了几声后,那林叶又大幅度地颤动起来,扑朔朔的声响此起彼伏,伴随着呼和咒骂之声,越发近了。
少年急得在原地打了个转,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也不再逃了,只是鼓足勇气与后来窜出来的十来个少年少女们站到一起,拱卫着最后踉踉跄跄,几乎是从林中跌出来的苍老身影,视死如归地瞪着将他们团团包围的二十几个高大壮汉。
“哟,你这猴崽子怎么不逃了?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跑不动了?还是不舍得丢下你的师姐师妹们?倒是重情重义……大爷心情好,一会儿送你们痛快地上路,也好有个伴!不过嘛,在此之前,不妨让这些小丫头们陪大爷耍一耍,嘿嘿嘿……”那二十几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之中,唯有一个佝偻着背脊,脸上带着三道陈年旧疤,还跛了一条腿的男人邪笑着开了口。
那双小绿豆眼冒着精光,即便是极尽侮辱地调笑着这些被围住的猎物,却仍是警惕地站在原地,不敢有半点放松,也叫本打算与他鱼死网破的少年少女们找不到一点破绽。
“赖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师父当年好心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不仅带着鬼狼宗的人占了我们的灵脉和宗门,还对我们赶尽杀绝,加:一*一*零*八*一*七*九*五*一*你就不怕遭天谴吗!”那被包围的圈子里,全都是一群年岁尚轻的半大孩子,最老成的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元婴中期的修为在这一群人中已经是拔尖,若是单挑那些壮汉也未尝不能逃出生天,只是要顾忌着身后年幼势弱的师弟师妹们,又要费心看顾受了重伤的师父,未免分身乏术——那张娇俏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却也藏着一抹无计可施的焦灼。
被她搀扶着的老妪已经是油尽灯枯,身上大大小小有着数十道伤口,最狰狞的却是当胸那一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若非这群小弟子们一直轮流用灵力护着她的心脉,又割腕放血替她续命,怕是早就断了气。
只是现下也出气多进气少,保不准下一刻便要去了。
“被雷劈?你三爷爷我可不是吓大的!天谴?若是老天看不过眼,那就真来一道雷劈死爷!爷就站在这儿,绝不逃跑,倘若皱一下眉头,爷就是你孙子!”那赖三张狂地大笑,一边与那少女逞口舌之争,一边却在背后悄悄做着手势;而他身后那群精壮汉子了然地对望一眼,不着痕迹地挪动了脚步,趁着那群少女们群情激奋的时候,悄悄变换了阵型,收拢着包围圈,打算出其不意,将她们擒获。
哪知变故突生,猝不及防。
就在那赖三满不在乎地赌咒发誓以后,天边忽然凝结起了一片乌压压的黑云,间或伴着暗金色的电弧,倏然间便酝酿出了一片巨大的黑团,遮天蔽日地,罩得整片平原都暗了下来。
“我去你奶奶个腿儿……”那赖三瞠目结舌地抬头看向聚集的劫云,不自觉地骂出了声,没想到自己的乌鸦嘴竟然这般灵验,莫非真的是老天看不过眼?
双腿阵阵发软,被那劫云中蕴含的可怖威势吓得动弹不得,只能骂骂咧咧地与身边的手下吼道,“龟儿子……你们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快扶三爷一把!撤呀!难道还留下来看戏不——啊!”
惊恐之下,他的声音都不由变了调,最后一个字却猛然拔高,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鸡,一声清鸣全都憋回了喉咙里。
在那赖三脚下,一圈耀眼的白光凭空出现,那是一座气息渺远的法阵,却好像是用尽了全力才传送到这里,而完成使命的那一刻,便是功成身退之际——法阵镌刻的白芒轰然碎裂成齑粉。
而法阵中,却站着一个容貌绝美的姑娘。
她慢慢睁开眼睛,那眼眸中好似含着漫天的星光,教诸人看得目不转睛,而后却被她眸中的冰冷所慑,陡地收回了眼神,不敢撄其锋芒。
她的腰上还缠着一条手臂粗细的赤蛇,蔫蔫地耷拉在她肩头,就连吞吐蛇信子都显得无力。
“绯儿,你先回去歇着,事毕再唤你。”那姑娘的声音也是清灵空幻,如玉佩击环,听得人耳朵跟着一酥,恨不能听她多说几句。
因为她陡然出现,对峙双方全都傻傻地望着她,手足无措,直到那美目不带温度地扫来,才幡然醒悟,意识到此刻的危机。
同时,顶上的劫雷却蓄势待发,在低低轰隆一声后,便化作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雷龙,“刷拉”一声刺破天际的锐鸣,粗壮的闪电狠狠地劈了下来。
这姑娘,自然就是在最后一刻被传送到此地的钟离晴。
虽然不曾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但是这劫雷如影随形,却是逃脱不得,无论她是身处东明群域的崇华之内,还是百万里之外,南昭的荒僻林中。
血咒既解,她的修为也一步登天,瞬时从金丹中期步入金丹后期,臻至圆满,也因此才能在与陆纤柔袒露心迹之后,仿佛褪下一道枷锁,心境有圆融之象,顿时引来雷劫试炼。
元婴期乃是修真途中的一道坎,进则真正踏入修真之门,平步青云,退则万劫不复,永坠尘泥。
当金丹修士要进阶元婴之时,便会迎来修真路上第一次雷劫。
而这雷劫大致分为三种,最普通的白雷,得天独厚的三重紫金雷劫,还有一种,便是为天地所不容的九重黑风雷。
因而,当五派之人看见钟离晴头顶聚集的那一团黑云后,心里更是认定了她魔修的身份——若是磊落光明的正道人士,又怎么会招来这专劈邪祟的黑色劫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