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晴辞赋谁知(153)
——小丫头倒是能装,姑且看看是谁更沉得住气。
“我的确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不吝释疑。”钟离晴抬起头,笑得温文尔雅,仿佛从未沾过半分阴霾的闺阁玉秀。
“但说无妨。”肖应吾笑眯眯地点头。
“不知妘少宗去了何处?”打好的腹稿,拐弯抹角的话题却在出口后没了用武之地,钟离晴忍不住直接问道自己最关心也是唯一关心的事。
“看你的样子,想来对我中洲四域和仙魔域的渊源,知之甚少啊。”肖应吾却是感叹了一句,羽扇轻摇,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番思路,这才替钟离晴解答道,“要从下界去往仙魔域,一共有两种方法,一是参加五百年一次的四域大选,得到入选的名额,通过中洲与仙魔域联结的传送阵;还有一种,则是渡劫过后,羽化登仙,飞升而去——届时,自会有飞升宝光将成仙者带回仙魔域。”
“这么说来,妘少宗是——渡劫成功了?”钟离晴抿了抿唇,委实笑不出来。
“不错,那日从九炼魔塔出来后,她便引动了雷劫,不过教我出手压了下来,又靠着这千境万象舫的阵法,才卸去了雷劫的动静,而那妘少宗虽然渡过了锻体淬魂的前八十道,却独独停在那最后一道心魔劫,之后,却是强行压制了渡劫的气机,这才没有离开……会在那时飞升,想来是天道感应到了她的顿悟,心魔已破,心劫已渡,自然便迫不及待地要将她收回仙魔域中了。”
肖应吾摇了摇扇子,耐心与钟离晴解释道——虽然不明白为何这小姑娘在听到他的解释以后,脸色越发难看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嗯,能在这冷淡的小姑娘脸上看到这样丰富的表情,果然是十分有趣,不枉他废了这些口舌。
因那骤然的变故,钟离晴也无暇留意比赛最终的结果,所以,即便是最后肖应吾宣布她成了四域大比最后的魁首,受到万众瞩目之时,她也显得极为平静,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她不仅打败了排位前十的谈昕爵,更与排位第一的妘尧打成平手,而她接受过一次挑战,也没有人再有资格挑战她,按照规则,她便成了排位第一的人。
除了钟离晴以外,琼华派另四人也纷纷战胜了自己的对手,综合下来,琼华宗竟成了这一届四域大比的最大的赢家,平均位次名列榜首。
当肖应吾念出这一次四域大比最强宗门的名字时,顶着那些或是不敢相信的或是愤恨嫉妒的目光,钟离晴带着喜极而泣的弟子们慢慢登上高台。
环顾了一圈,唯有天一宗的方阵也是相同的喜悦,为着他们的少宗主飞升登仙;可被艳羡夸赞的佳人芳踪难觅……钟离晴感到一阵落寞与空虚,那股怅然盖住了实现诺言的欣慰,也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喜悦。
每一届大比的惯例,获得榜首的宗门将有十个名额前往仙魔域,其他则依次递减;琼华宗加上钟离晴和敖千音,也不过才十二人,然而所有小妖却都拒绝了这个其他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眉儿代表弟子们说出了心声:“宗主,我们知道这榜首之位,全都是你的功劳,而凭借我们现在的实力,去了仙魔域也不过是送死罢了,还不如踏踏实实留在南昭,将琼华宗发扬光大——待我们全都靠自己的能力飞升去了仙魔域,再来寻你。”
“也好。”钟离晴点了点头,心里也对她们的选择十分认同,看来这些小家伙并未一时膨胀,也没失了冷静的头脑。
“千音,那我们……”钟离晴拍了拍眉儿的肩膀,又摸了摸妙妙的头顶,敛下眼中淡淡的不舍,转头看向敖千音,不料对方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我们,是你,”敖千音冰蓝色的眼眸中褪去了寒意,清潭一样的柔泽中倒映着钟离晴不明所以的神色——她心中一痛,几乎要咽下口中未竟之语,顿了顿,终究还是勉强笑道,“我的实力不济,在南昭还算排得上位,去了仙魔域,只怕是要拖你的后腿——我加入琼华,本是为了向我生父与北海一族证明,现在我的愿望达成了,那么我也该履行我的承诺,替你守好琼华。”
钟离晴蹙了蹙眉头,斟酌着要怎么劝解敖千音——对方潜力极大,用不了多久便能飞升登仙,实在没有必要圉于四域之中,埋没天赋:“你着实不必……”
“无需再劝,这是我选的路……你可知,我总觉得,仿佛从前欠了你许多,怕是怎么都还不起,因而这辈子替你当牛做马地卖命,算是还债了。”敖千音轻轻一笑,如冰雪初消,那蓝色的眸子清澈得犹如冰晶,竟无端端折射出三分清愁薄雾来——那似真似假的玩笑话,教钟离晴心里一沉,不自觉想起那天莫名其妙的梦境来。
可是,梦境终是梦境罢了,这一世,她是钟离晴,没有被人出卖,更没有被人推进河里溺死。
“千音,以后你就是琼华宗的太上长老,就算是宗主,也不能越过了你去。”思虑再三,钟离晴只憋出这一句。
说完,两人却都沉默了下来。
钟离晴当然知道,敖千音并不在意什么虚名和地位,可是除了这个,她又能给对方什么呢?
“好了,快去传送台吧,你不是急着要找那位妘少宗么?去得晚了,只怕你真就找不到人了。”见不得她尴尬,敖千音体贴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指腹摩挲了几下,流连忘返却又强自克制,若无其事地放开了手。
“嗯,我在仙魔域等你,莫要教我等太久。”钟离晴觉得她说的在理,心中的感伤立即被寻找妘尧的急切代替,不由自主地盘算起到达仙魔域以后,要怎么开口——妘尧还欠她一个回答。
转身前,钟离晴摸了摸敖千音赠她的吊坠,抬眼看进她冰蓝的眼眸,认认真真地对她说道:“千音,你不欠我的。”
“嗯,我知道。”敖千音看着她,不自觉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留恋着,暗暗镌刻着她的眉眼,像是要就此定格这个画面——敖千音想,也许她将花上余下漫长的一生来描摹这幅画。
钟离晴走得毫不犹豫,因而也错过了身后不再掩饰的凝视。
——我大约是上一世欠了你的,于是整颗心都赔给了你……若是不够,那这一生,也许给你吧。
只是,你心里、眼里,从来只有那立于云端的白衣仙子,想来也不需要这颗心。
那我便连带着这份痴恋,这份求而不得的遗憾,都一并埋葬在心底。
既然不能守着你,替你守着这琼华宗,可好?
敖千音痴痴地望着钟离晴略带几分急切地走向传送台的背影,唇角轻扬,眸光却漫着比无泪冰原更孤冷的霜雪。
在比斗结束之后,演武台便不知不觉地起了变化,成了一处传送台。
除了得到魁首名次的钟离晴之外,还有数十人以及他们所属宗门的携伴一道站进了中洲域传送到仙魔域的传送阵之中——这传送阵并不难布设,就连钟离晴只看了一眼那几名女侍的手势便记下了符印。
关键却在于跨群域的传送需要奠基两方群域之间通道的精准坐标,以及能够承受群域相互间巨大压力的媒介之物,而这种级别的宝物,即便是四大群域中的顶级势力也都是当作镇派之宝稳妥地藏起来的,哪里舍得用来作传送的媒介?
更何况,每次启动传送阵,不但要耗费数以万计的上品灵石,更需要有渡劫期之上的修士以无上的灵力运转,如此劳师动众,也只有集合四大群域以及中洲群域的雄厚实力,才能办到了。
至于更高境界的修士,虽说能够无视群域之间的罡风与漩涡,但是却会因为群域的壁障限制而被强行压制修为到渡劫之下——因此,传送阵仍旧是修士们前往其他群域的主要手段。
而像九婴那样拥有传送之能的远古大妖,却又另当别论了。
只可惜,九婴的实力还未恢复到巅峰时期,一旦强行传送势必修为大损乃至威胁到根基,钟离晴也舍不得她冒险……否则,就算是传送到仙魔域,也不无可能。
睨了一眼不断朝她冷哼的谈昕爵,钟离晴不在意地转开目光,等着肖应吾唠唠叨叨地说着传送到仙魔域以后的注意事项——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的克己复礼、审时度势的一套。
摩挲着指间的戒指,钟离晴的神色一如既往地不露端倪,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期待与激动。
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做着设想:等见到妘尧的第一眼,是缠着她要一个回答,还是再正正经经地问一回?
若是直接亲上去,会不会太轻佻了?
照妘尧的性子,应当做不出括人耳刮子的事,可是难保她不会拔剑相向……
钟离晴正浮想联翩时,暗金色的符文在诸人脚底缓缓形成一面圆形的法阵,玄奥的符印密密麻麻的看不分明,一股悠远的气息却随着那金色的流光划过阵法每一处而越加浓厚,直至所有人都被那刺目的金光包围。
钟离晴听不见,看不见,也感受不到温度,只觉得从头到脚阵阵的空落,而那股空荡一直空到了人的心里头,教她几乎要生出一种自己被放逐到了别的时空的错觉。
那异样的空落却又与她体内神秘的空属性灵力产生了共鸣,钟离晴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好像感知不到任何的存在,包括她自己,却又被某一种特殊的状态所把持,由着那灵力丰沛萦绕,在她神识和血脉中自由游走——钟离晴甚至觉得,那灵力是活的一般。
当她犹自沉浸在那种状态中时,蓦地浑身一震,脚下踏到了实地,眼前感受到了光亮,耳中听到了声响,瞬间使她从那种状态中剥离了出来。
钟离晴睁开眼,失望之色一闪而逝,教她藏住了——虽说并不期望能一下就见到妘尧,可是这仙魔域也委实不同于她想象中花团锦簇的模样。
她们落脚的地方,是间宽敞却空落落的屋子,有个看起来古道仙风的老头老神在在地窝在角落的躺椅上,一手托着茶壶,就着壶嘴呷了一口茶,掀起眼帘漫不经心地瞥了钟离晴这些人一眼,低声念叨了几句,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她们这一行中有胆子大的正要与他问话,却听那老儿清了清嗓子,悠悠说道:“小娃儿们无需多问,且听老朽所言——”
被他那眯缝的小眼睛一瞧,不知怎的,竟像是教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下来,那水中还掺杂了冷硬的冰块,砸得与他对视的人一个激灵,再不敢造次。
老头儿也不为难她们,很快收回了自己的威压,继续说道:“此地乃是龙牙关,仙魔域最边境,也是下界传送阵之处;尔等皆是通过四域大比甄选来的少年英才,天资不凡,前途可期,若是有幸,自是能在仙魔域中闯出一番天地——只不过,仙魔域可不是下界四域,从不讲究什么宗门背景。在这里,凭实力说话,以强者为尊。倘若没把握在天地英杰榜上混出个名头,奉劝诸位还是仔细些,莫要瞎逞威风,枉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