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晴辞赋谁知(233)
唇若丹朱,指若葱根,黑白分明的瞳眸隐约泛着一点潋滟的紫,天真而魅惑,柔雅又冰冷,教人不忍拂了她的愿,更不敢逆了她的意。
而在这对视的刹那,钟离晴也恍然意识到,这位前掌门的道侣,也绝不仅仅是她所表现的散仙境修为这么简单。
——隐藏修为,并不是只有她才懂的。
念头急掠而过,心下一沉,面上却露出一个羞赧惭愧的温软浅笑来,钟离晴抿了抿唇,似是被看破了心中所想而不好意思地偏开目光,不教对方看见她眸中的冷意,指尖酝酿的辉芒则渐渐消褪了。
这虚空画符之术虽然波动极小,却也不是无迹可寻,这白发女子既然自称五识灵敏,二者离得极近,被她发现也无可厚非……钟离晴想到这儿,不免又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合该用空间灵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才是。
自听得二人提起“妘霁”这个名字以来,她便一直心神不定,总是隐约想起支离破碎的画面,却又凑不出个完整,心绪不宁,竟是连带一贯谋定后动的镇定也不见了。
叹了口气,收敛心神,权先将这般纷乱压了下来。
两人这边的小插曲才过,那边厢叶知秋已经将这一批化魔杀了干净,只剩下那个境界最高的魔族擒着那奄奄一息的修士,色厉内荏地要挟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把你的同类杀了!”
叶知秋却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反而是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看向与冷嫣靠得极近的钟离晴,挑眉笑道:“钟离师侄,初次见面,来不及备礼,师伯没什么送你的,不如这样吧,我使一套自创的剑招,能学会多少,端看你的本事……你可要瞧好了。”
她话音才落,那魔族便惊叫一声,原是静静横在一侧的无锋重剑忽而长啸一声,倏然绕着他旋了半圈,绕到他背后,对准他的后心猛地刺了过去。
在他狼狈地躲避时,那重剑如有灵助一般,陡地坠下,重重砸在那魔族的背脊上,只听得清脆的骨骼断裂声,那魔族痛嚎一声,想要反手去抓那柄重剑,却被冲过去的叶知秋一脚踢在下巴上,又是一声清晰入耳的碎骨声,那魔族“噗”地一下吐出一口混合着断齿的血沫,双目如电,射出仇恨的利芒,手中用劲,将那作为人质的修士捏得咯吱作响。
叶知秋一击既出,步履潇洒地越过他的头顶,轻巧地点在重剑的剑柄上,抄手俯视着他,嘴角的笑意温润如玉,眼神却睥睨如枭,极尽挑衅之势。
那重剑在她手下,却犹如一叶扁舟,一片薄刃,轻转自如又锋利异常,教人防不胜防。
——据闻崇华剑派的叶知秋以一柄无锋重剑横行天下,剑名“不杀”,取意降者不杀,败尽正魔两道修士而从无敌手,何等狂傲!
钟离晴本以为,不过是宗门弟子的夸张自美,此时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一名剑客的风采。
一叶而知天下秋,一剑霜寒十九州。
这一袭杏衫,看似温婉端和,却是如此疏狂不羁,无怪乎师尊那般人物也为她心折。
那魔族癫狂之下,也豁了出去,不再留守,大开大合之间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却也暴露出更多破绽空门,在叶知秋看来,已是强弩之末,不在话下。
又与他儿戏般过了几招,叶知秋双手掐诀,指间联动翻飞之下,合掌并束指向那魔族眉心,口中轻喊“咄”声——那重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诡角度,直刺而来。
剑身黑沉,却比魔族身边翻涌的魔气要透亮明晰,一往无前地撕开了魔气之雾。
“唔——”第一个痛呼的却不是那魔族,而是被他挡在身前的修士。
只见那黑色重剑破开了他的胸膛,透体穿过,而后又扎在那魔族的心脏处,在他狂吼哀嚎时,去势不减,带着他连退数步,最后钉在了地上。
那人族修士立时没了呼吸,而那魔族却还苟延残喘着,指甲尖利的双手握着胸口的重剑,试图拔开,却只能给自己徒增痛苦,黑红的鲜血从他胸口涌出来,而他脸上的愤恨狂怒之色也渐渐被痛苦绝望所替代。
就在叶知秋即将结束他的生命时,却见那魔族忽而放弃了挣扎,仰头嘶声嗥叫起来——奇怪的是,他做出嗥叫的动作,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唯有热烈翻腾起来的滚滚魔雾像是被一把无形的扇子驱散传播开来,朝着远处弥漫。
钟离晴虽然听不见声音,却感觉有一道类似于波纹的能量传递开来。
“不好,这魔族是在呼救召集帮手!”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冷嫣早已出手。
白色蟒鞭铮然出手,“啪”地抽在那魔族脸上,而下一刻,他的脑袋便像是被打碎的西瓜一样,红红白白地碎裂一地,没个完整。
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一股比方才更加阴森压抑的浓重魔气,自远处飘了过来,那其中的冰冷阴鸷之意,教钟离晴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若说方才这群魔族的魔气只是令人不舒服,那现在这股魔气,便是教人从骨子里开始战栗害怕了。
两相比较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钟离晴心道不好,与冷嫣对视一眼,俱都发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而叶知秋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个纵身挡在了二人身前。
就听她压低了声音对钟离晴说道:“钟离师侄,你先离开这里。”
钟离晴闻言就是一愣,下意识地拒绝道:“不可……”
“臭丫头还不听话!叫你走,走就是了!”还没说完,却是被冷嫣抬手敲了脑袋,娇斥道。
懵然地捂着额头,钟离晴看了看一脸不耐的冷嫣,唇角嗫嚅几下,又望向面色柔和的叶知秋,心中有些意动——单凭着那股魔气便知来者绝非寻常,不好对付,而眼看着时间流逝,前三百位的名额也不知所余多少,若能早一刻摆脱困局,便多一分成算……
只是,不顾同伴临阵脱逃之事,委实有违道义,她虽然恼怒叶知秋辜负了师尊,却也不能真将她二人弃于不顾,置于死地。
况且,她也不愿再受平白受叶知秋的恩惠。
正要拒绝,却听一声振聋发聩的锣声,一道飘渺之声从天际传来:“通报——天斗大会第一关,雾境迷宫,现已通过二百九十七位,还剩最后三人……”
钟离晴脑中“嗡”地一声,背后已被人推搡了一把,耳边是冷嫣冰冷却清媚的声音:“傻丫头,还不快去,愣着做甚么!”
钟离晴咬咬牙,霍然转头看向二人,少见得犹豫起来。
叶知秋定定地看着她,眸光转柔,似是想要抬手抚一抚她的脑袋,却又住了手,只是回忆一般缅怀地微笑道:“之前我与嫣儿离开崇华,特意留了通讯的手段,只是霜霜从不肯主动联系我……不久前,却收到她的消息,拜托我留意她的弟子……她说,你是个别扭的丫头,性子高傲又倔强,若没人看护,准要钻牛角尖,吃了亏……只不过,依我看,你这丫头心眼忒多,哪里会吃亏,分明是给别人亏吃还差不多!”
“师尊?师尊她……”钟离晴眼眶一热,不曾想到自己一个叛门而出的逆徒,竟然还能得到师尊如此挂念,又是惭愧,又是欣喜,几乎不能维持平静。
“霜霜既然拜托于我,我这个做师姐的,又岂能教她失望?你只需记得,无论你身在何方,都是我崇华弟子,切不可堕了我崇华的名头。”叶知秋笑着举剑一指,“还有,方才的剑招,可有学会?”
钟离晴点点头,转身之际,想到什么似的,又回头望向两人,眼中多了几分真意:“师伯,伯娘,弟子在南昭群域建了一个宗门,名唤琼华……二位若是得了闲,不妨去南昭一游,顺便替弟子看顾一下宗门,可好?”
叶知秋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已经能望见影子的魔气,攥紧了手中的剑。
钟离晴朝着背对她的两人躬身一礼拜到底,忍着眼中涩意,慢慢说道:“弟子不肖,累得二位,此去定不负所托,不落崇华门楣——万望珍重,后会……可期。”
说完,招来寸心剑,踏着宝剑,头也不回地往终点冲去。
而自她离开,本还执手相偎的冷嫣蓦地一把甩开叶知秋的手,凤眸轻转,冷冷地挑眉,一字一句都带着酸味:“传讯的手段,啊?还有联系?我怎么不知道,嗯?你是什么时候又背着我联系你那亲亲师妹的?姓叶的,你今儿个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明天我就去爬墙!不,等会儿我就去爬墙!”
“嫣儿莫恼,听为夫解释……”叶知秋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悔自己方才一时口快。
两人正打情骂俏时,那股汹涌沉郁的魔气终于到了跟前。
墨浪乍起,又自两边分开,露出裹在里头的一行四人——最前头的女子仿若天生媚骨,身姿婀娜,美艳不可方物,纵是冷嫣这般美貌,却也不如这女子一颦一笑间尽是勾魂夺魄的妩媚;她身后的男子却冷着一张脸,英俊的面容如刀削般挺拔,眉梢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使他更添三分煞气;这男子身边是一个驼背的老头,身形佝偻鬼祟,面容也枯槁苍老,垂垂暮年,唯有那一双敛着精光的眼睛,教人不敢小觑。
而在这三人身后,却是一个罩在宽大黑袍中的纤瘦女子,不同于那三人身上压制不住的森森魔气,这女子身上干净得感觉不出半点魔族气息,却也正是因为她能将魔气内敛到极致,比起先头三人,要更为可怕。
“哎呀呀,炎大人,好像跑了一个。”那天生媚骨的魔族掩唇一笑,眼波流转间,朝着身后女子笑道。
“无妨。”被称为炎大人的女子抬手摘下了帽兜,露出一张秀雅娟丽的面容,而在她眉心,却是一朵妖冶的紫色莲花。
她曼声说着,黑袍之中的手掌却托着一朵黑中带紫的火焰,犹如盛开的妖莲,携着可怕的毁灭之势。
美眸轻转,看向自另一处不紧不慢踱步而来的纤丽身影,弯唇一笑,端的是清丽无双:“姬无愿姑娘,又见面了。”
“席姑娘。”漫步而来的女子赤着一双玉足,却足不沾地,步步生莲,一路踏莲而来,极为美丽,而不同于黑袍女子的黑紫莲焰,纯白泛青的莲瓣,透着不可亵玩的圣洁之态。
“不愧是下任冥帝,这渡世清莲确实美丽非凡,教人不忍出手。”黑袍女子把玩着掌心欢悦燃烧的火焰,笑着说道。
“紫炎魔君的地狱妖莲也是不遑多让,令人望而生畏。”姬无愿抚了抚空荡的袖间,不曾摸到熟悉的手串,想到什么似的,怅然一笑,随即抬眸,淡淡地回视着黑袍女子。
刹那间,冲天的气势自两人身上透出,各自弥漫一边,浓烈的黑与无瑕的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