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晴辞赋谁知(207)
总要找个机会教她晓得一个道理:在仙魔域,实力至上,强者为尊——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却终究不能长久。
她能倚人一时,莫非还能倚人一世么?
“这是……寸心!怎么会在你的手上?”谈昕爵的愤恨之语却被妘族族长打断了,她面上的震惊之色教钟离晴陡然想起来:这把寸心,曾经是妘霁的剑。
她得了寸心剑的事儿,算是被君墨辞压下来的,一时冲动,不仅糟蹋了君墨辞的苦心,也给她带来了麻烦——要如何解释呢?
一时间,为自己不计后果的冲动感到几分后悔。
只是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把戏唱完。
同时,钟离晴也很好奇:缘何妘霁的剑,会成为谈家的传世之宝——若能牵扯出什么深仇大恨,谈昕爵这厮怕是不得不死了心……如此一来,倒也不错。
“机缘巧合罢了。”想不到君墨辞却忽然打了个圆场,把话题带了过去,显然是不想让妘族追究寸心的去处,也避过了谈家的事。
钟离晴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反观谈昕爵,却是欣喜若狂。
“阿尧,这剑……”那妘族族长还待再说,却猛地住了口,只是眼神死死地黏在了钟离晴身前悬浮的寸心剑上,好似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把剑夺过来一般。
君墨辞的眼神一冷,又警告似地扫了一圈在妘族族长喊出寸心剑的名字以后全都目中放光的妘族人,威压如有千钧之重,顿时震慑住了所有人,教她们不敢再放肆。
随即,她却不再看向钟离晴,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朝妘族族长颔首:“先休整一番,其他事容后再议。”
言毕,也不顾身后钟离晴哀怨气恼的瞪视,径自离开了。
走得潇洒,亦无情。
君墨辞走之后,蔺云兮又与妘族族长客套了几句,而后使团诸人便被带去了居所休憩。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竟是将钟离晴分在了最为僻远的一间屋子里。
夜深人静,枯坐房中半晌,钟离晴始终气不过,匿了身形便溜出了门,寻寻觅觅许久,总算是摸进了君墨辞的房里。
远远看着,倒是早早熄了灯,仿佛已经入定沉眠……若非对她的气息极为熟悉,钟离晴也无法从没甚么差别的院落中分辨出君墨辞所在之处。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片漆黑中,那人却如沐月华,笼着一层薄晕,教人一眼望去便是她端然稳坐的身影。
身姿挺拔如竹,气韵清冷如霜,即便只是一个朦胧的轮廓都教人心动不已。
钟离晴眯了眯眼睛,忽略心头一闪而过的悸动,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酒,又扫了一眼台面上的酒壶与另一只空的酒盏,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看这架势,仿佛她早就料到自己会来。
“这酒名为冷玉髓,是妘族的特产,酿制的方子早已经失传了,从祖上留下来的存货,天底下只剩最后三壶,这一壶可是妘族族长的宝贝——尝尝?”君墨辞一开口,却是劝酒,泠泠的声线在酒液滴入酒盏的声音映衬下,竟是难得地显出几分温柔缱绻来。
“嗯,的确是难得的佳酿……只不过,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北海白芒山的猴儿酿,”钟离晴盯着杯子里淡青色的酒液,压低了声音,近似喃喃自语,“若是能有机会再饮一杯,我定不会嫌那酒味寡淡了。”
“哦?果真有你说得那么好?不知这北海白芒山在什么地方?你若想喝,遣人去取便是。”君墨辞执盏的手一顿,好似并未察觉到钟离晴话中深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只是声线骤然冷了下来——什么温柔缱绻,果然都是她的错觉。
高高在上的挽阕殿主,何必对她这个炉鼎小意温柔?
钟离晴自嘲地笑了笑,仰脖饮尽了剩余的冷玉髓,也不在意是否会被责怪暴殄天物,将空了的酒盏倒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啪”的脆响。
无边的寂静蔓延开来,气氛变得压抑,又有种僵持的紧张,似乎角力一般,谁都不愿先开口。
好一会儿,脑门突突直跳,带了几分莫名的昏沉,钟离晴甩了甩头,忍不住问道:“既然寸心是妘霁的剑,为什么会落到谈家手里?而我又为什么能收服寸心?”
“有时候,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等了片刻,却没等来回答,反倒是一句语重心长的告诫。
钟离晴也不知怎的,好似有一把火陡地在心口烧起来,教她情不自禁地冷笑道:“也对,妾身不过一介炉鼎,有什么资格知道那么多呢?”
“……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么?”良久,君墨辞叹了口气,放下酒盏,似乎是想摸一摸钟离晴的脸,却教她躲过了。
“冕下言重了,妾身怎么敢忤逆冕下?”故作亲昵地攀上了君墨辞的肩头,钟离晴捏着嗓子腻声调笑,眼中却一片冷意,“夜深了,冕下可要妾身侍寝?”
“不必了,你好好休息……明日出发去姜族。”君墨辞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想要挣脱时,温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有些抽疼的额际——钟离晴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竟是直挺挺地栽进那怀里,昏睡了过去。
轻轻将陷入昏睡的钟离晴抱起,君墨辞的眸光软和下来,却又透着淡淡的悲哀,凝视了许久,才抱着她朝前踏了一步——这一步,却踏进了一片混沌涟漪之中。
下一刻,君墨辞便抱着她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
正要将她放进床榻,柔和的神情蓦地一冷,凤眸微转,朝着隐在暗处的一抹身影看去——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只是眸中闪过一道银色的辉芒。
就听外头传来一道压抑至极的痛呼,淡淡的血腥味浮现开来。
“滚。”她轻拂袖摆,驱走了那股血腥味,同时朝着院子里满头大汗跪倒在地的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人死死咬着嘴唇,惨白到褪尽血色的脸在月光下显现,竟是谈昕爵——他望着紧闭的房门,痛苦中又带着几分绝望。
恐怖到极致的威压陡然散去,他用力捂住被拧得变形了的手臂,狼狈地逃走了。
一夜无梦,醒来以后,钟离晴却想不起昨夜去找君墨辞以后发生的事。
心头郁郁,也不愿追究,钟离晴甚至没有在意妘族上下的暗涌,自顾自窝进了飞舟的一角,除了发现谈昕爵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后有些幸灾乐祸之外,便再提不起劲了。
飞舟启动以后,放开了神识,却听到蔺云兮质问君墨辞:“师尊,缘何要废了谈昕爵一条胳膊?”
——嗯?
钟离晴第一时间反应的却不是君墨辞废了谈昕爵的胳膊,而是自己的神识如何能穿透蔺云兮的结界?
一边疑惑着,却不妨碍她偷听。
“他犯了错,理当受罚——本尊只废了他的左手,已是看在谈家的面子上了。”君墨辞淡淡地说道。
“师尊,你可知,如今姜三还未醒来,谈昕爵又废了一臂……到了姜族,要如何向姜族长老交代?姜三可是嫡支二房的血脉,地位不低,为了那钟离晴,您还要迁怒多少人?”蔺云兮又气冲冲地问道。
“蔺云兮,不要插手本尊的事,这是最后一次提醒,再有一次,可就不止三十下噬魂鞭了。”君墨辞仍是淡淡地说道,却像是发现了钟离晴在偷听一般,一道柔和的灵力将她的神识顶了回来,两人后头的话,她便再探听不到了。
钟离晴不耐烦地挪了个位置,强忍着不去看君墨辞的方向,心中又甜又酸,唇角禁不住上翘,眉峰却忍不住蹙起,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个儿现在的模样有多怪异——她不想教别人见着自己的窘态,就连自己都理不清此刻的思绪……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剑君冕下了。
罢了,既然理不清头绪,便姑且搁置着,彼此冷静一番,也未尝不可。
马上就要见到阿娘了,合该高兴才是……毕竟,在她心里,没有什么事比去姜族见阿娘更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北海白芒山的猴儿酿,妘少主泡妞的时候请的第一杯酒,我晴表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第183章 姜族
飞舟慢下了速度, 钟离晴从假寐中陡地惊醒过来, 就要扑向窗边看个究竟, 却被君墨辞一把按住了。
“做甚么?”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阿娘, 又兼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君墨辞,一开口便成了颇不耐烦的质问。
君墨辞却没有生气, 只是抵着她肩膀的手顿了顿,松了力道, 却还是虚虚地拦着她的手臂, 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温言软语的模样,就像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飞舟才驶入姜族的晞城, 突破了外围结界, 要抵达核心驻地还需半刻,你有伤在身,不可折腾, 再歇一会儿,到了我自会唤你的……”
钟离晴也不知道这位冕下是何时转了性子, 竟这么婆婆妈妈地叮嘱着——换了从前, 她必是感动不已, 只恨不能投进她怀里,耳鬓厮磨,狎昵欢悦一番——此刻,她却失了兴致,只是依言又坐了回去, 兀自阖目养神。
面上再怎么若无其事,心中却不可抑制地软化了三分,感受着那切切的凝视,羽睫轻颤,几乎克制不住睁开眼与她对视的冲动。
抿了抿唇,又强自矜持了几息,钟离晴终于决定顺从自个儿的心意,搭理她些许,免得伤了堂堂剑君冕下的面子。
巧的是,心中几经挣扎过后,睁眼开口之前,飞舟轻轻一震,却是停了下来,而君墨辞也已站起身,看向徐徐打开的舱门,沉声说道:“到了。”
面上闪过一抹着恼的薄红,钟离晴很快收敛起神色,不再看她,而是随着诸人一道走下飞舟。
姜族的驻地却与同为上古八姓的妘族不同,放眼望去,诸人身处一座宽阔的山谷之中,三面环山,一面邻水——那邻水之处却是一道瀑布,接着一潭深不见底的碧色池水,水幕倾坠成一道天然的水帘,砸入水中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隆隆声竟宛如雷鸣般震耳欲聋。
而姜族的住所,便在这山谷之中偌大的平原上——屋舍俨然,阡陌交通,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与衰颓难掩的妘族不同,姜族处处都显得生机勃发,气运绵长。
不愧是阿娘的母族,果真非同凡响。
钟离晴心中暗赞一声,跟着使团诸人走向村落屋舍前人头攒动的广场,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虽说早有预料并不能一下子就找到想见的人,到底还是有几分失落。
“诸位使者远道而来,委实受累了,敝族简陋,还望诸位见谅。”当先迎上来的四人,三男一女,开口的却是那女子。
循着那温煦中又带着三分爽利的声线望去,钟离晴眸光一定,却立即低下了头,生怕教人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那女子穿着一袭再简单不过的素白裙衫,身无缀饰却难掩气度,乌发如缎,眉目如画;仔细看去,那眼尾稍稍上挑,眼角的一颗泪痣匀出一丝妩媚风流,嫣红的薄唇又勾现几分凌厉果决,单论相貌,不纠神韵,竟与阿娘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