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110)
程襄愣了一会儿。
据他所知,沈执日常不可能对旁人的恋情记挂到自言自语的地步,所以他口中“在一起”的两个人中大概率有一人是莫念。
那另一个是谁?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沈执猛地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向车库走去。他走了几步,停下道:“程襄,你跟我一起。”
程襄心里一阵犯怵,知道这回又得趟浑水,但嘴上还是麻溜地答应。毕竟先前都已经替老板做过传声筒,他横竖是被搅入局中了。
“去哪儿?”
“绿苑酒廊。”
沈执将车停在了导航的终点处——纽约曼哈顿区西街6638号。
街边的这座红砖建筑已经建成两百年有余,只有一层高,是知名的平价酒馆。为丰富顾客体验,近些年又在屋外加盖了玻璃暖房,天顶与红砖屋内一样吊着几盏仿旧式烛台,在夜间放出柔和的暖黄色光辉。食客们在其中结伴而坐,言笑晏晏。
沈执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程襄。
他原本可以一个人来,但他预感自己会情绪失控,所以还需要有其他人在场,好让他时刻自我提醒注意分寸。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很快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程襄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两人。其中一人是莫念,另一人他也有印象,是段家的大儿子段谦,与唐家有些往来。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
程襄只感觉有一股极强的寒意擦着他的后脑勺投向窗外,他压根不敢回头,生怕正对上老板那双要吃人的眼睛。
吾命休矣......!
“看见那辆古思特了么?”段谦笑了笑,俯身对莫念道:“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莫念也转过头望去,但显然并未透过贴膜玻璃看出什么,摊手:“来了也好,做戏做全套,证明我们在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
“把围巾先取下来吧,段哥,”莫念看向段谦:“屋里比较热。”他说罢想伸手去触碰段谦的围巾,结果发现对方缠得太紧,一时竟然没扯下来。
“不好意思啊,今天确实有点冷。”段谦挠头道。
两个人相视大笑。
沈执别过脸。他发现自己错了。本以为自己会怒火中烧,结果现在心口疼得像是挨了颗枪子儿。他几次想开门冲出去给段谦两拳,可一想到莫念厌恶的眼神,又硬生生坐了回去。
段谦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几天就把莫念抢走了?!莫念跟他在一起......就这么开心么?
程襄见沈执面如死灰地扶着方向盘,有进气没出气,怕他难受出个好歹,提议不如送他回去。结果沈执摆摆手道:“算了,你先回住处吧。不用管我。”
“这样吧沈总,”程襄看这位大少爷既不懂地铁停运时间,也坐不惯优步,提了个折中的方案:“我在附近转一会儿,两小时后再来接您。成么?”
耳边随即传来关门的声音,以及沿着门缝挤进来一句“谢了”。程襄挑眉,心想这已经是本周第二回,人活久了果然什么都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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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谦:沈总,这出戏安排得您还满意么?反正我很满意。
第110章 入戏
沈执透过酒馆的窗户向室内望去,并没有发现莫念的身影,于是决定推门进去,结果正遇上出来找他的段谦。两个人的肩头猛地碰在一起,都各自皱着眉退开半步。
“好巧啊,沈总。”
看清来人后,段谦迅速调整状态,招呼道:“我听布朗家的人说,你前年去他们那里做客,人家拿出罗曼尼康帝招待,你也只喝了两口。没想到你会对人均四十的小馆子感兴趣?”
沈执见对方一个人出来,更是觉得心烦意乱:“这与酒本身没关系。洛根·布朗和他姐姐一样是个不成事的,前年把集团给他的一批货换成积压的次品卖出去,消费者闹上了媒体——你应该有所耳闻。我按协议要求他善后,他竟然全程把脚跷在桌上。”
他转而道:“哦,我忘了你与旁人结交的标准很随意,所以我说的这些,你或许的确不在乎。像你这样的人待在莫念身边,对他没什么好处。”
段谦听沈执讽刺自己,只道是狗急跳墙,心情反而越发好起来,长眉一弯,悠悠然向身后看了一眼:
“每个人都有优点,所以我的标准并非不存在,只看是否投缘。”
“至于沈总刚才说我对莫念只有坏的影响,我想莫念本人也是不认同的,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对吧,小念?”
话音刚落,莫念就适时捧着杯子从门里出来,很自然地将其中一杯递给段谦,而后向沈执投来困惑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的话在空中相撞,莫念抢先回应道:“显而易见,我们在约会。”
沈执沉着脸色,目光在莫念与段谦之间游移,似乎想竭力搜寻出什么蛛丝马迹:“你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呢。别开玩笑了,我绝不相信。”
莫念偷偷瞥了段谦一眼,心说他们两人八成还是演技太生疏,引起了沈执的怀疑,正考虑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却被身边的段谦一把揽过肩膀。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段谦看着莫念因惊诧而瞬间张大的眼睛,展颜道:
“准确来说,我们现在还不是情侣。但我正在努力。”
莫念有点晃神,心想对方怎么突然开始即兴发挥,还演得这么投入,随即用余光看见沈执僵硬的身形,知道对方终于有几分相信了,现在必须趁热打铁。
他随即露出揶揄的表情:“段哥,你在大庭广众下用这种方式‘努力’,我很有可能拒绝。”
“抱歉,那咱们下回换个创意。”段谦仍笑,眨了眨眼。
一旁的沈执终于忍无可忍,上前用力将段谦扯向一边:“把你的手拿开!”
段谦乖乖松了手,却在让开时故意脚下打滑,作势要向后倒,莫念眼疾手快地将他扯住,随即关切道:“没事吧?”
“今天穿得厚,摔倒也没关系,放心。”段谦宽慰道,同时如愿在莫念眼中看到了些许闪烁的怒意。
成了。
一位靠片酬吃饭的老友曾告诉他,演戏的精髓不在于模仿,而在于某些时刻因投入而迸发出的真情——就像现在这样。
沈执怔然看着两人为芝麻粒大的事捉着彼此的胳膊嘘寒问暖,神情风云变幻。
“沈执,”莫念沉声道:“希望你还记得那一纸协议,请立刻离开这里。我和段哥之间的关系,与你无关。”
此刻在段谦看来,莫念提及两人的协议就像巴甫洛夫摇响了铃铛,沈执近乎应激似地顿住,深深地凝视着莫念,瞳仁里的愤怒与委屈下一秒就要化作实体倾泻而出,但终究还是出于某些原因被眼眶揽住了。
莫念也被对方盯得发毛,微别过脸,干咳两声。
“你们的关系已经这么近了么......?段谦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沈执不可置信地发问,回应他的只有默然。
莫念从未见过沈执露出那种表情,即使在沈执跳进海里找耳钉的那晚也没见过——就像是要流泪。
不可一世的沈总竟然伤情至此,真稀奇。莫念甚至有点期待对方的眼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恐怕在经历那兵荒马乱的一年后,自己也已经变得不正常了。
“我们去屋里坐坐吧?外面风大。”段谦提议道。
莫念点头,侧身走进酒馆。段谦则回过头体贴地提醒沈执已经到了饭点,两人至少会逗留一个小时,他没必要在这里站着挨冻,随即把门带上。
莫念差点忘了,刮风往往是降水的预兆。
他和段谦吃过饭后又聊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天边滚过两声闷雷,屋外猛地打闪,豆大的雨幕就开始被一阵紧过一阵地泼洒在窗上。
“小念,”段谦见莫念看着窗户上的雨水出神,喊了一声:“你……介意我这样叫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