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35)
社会新闻一贯撰写的头重脚轻,这件案子看起来以两个女孩儿接受禁毒教育为结尾,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其实不然,后续是缉毒支队接手了这起案件,对两个女孩儿审讯调查,一层层往上追查毒品源头——这件案子正是顾海随韩飞鹭来禁毒支队的原因。
他把报纸来回翻了两三遍,韩飞鹭终于从办公楼里出来了。他看到韩飞鹭和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穿过大院朝门口走来,两个人还在紧锣密鼓地商谈着什么。那个男人是中队长吴俊峰,和韩飞鹭是同期,两人有点不对付,但是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
中队长把韩飞鹭送到门口,韩飞鹭和他握手互道再见,便径直上了车。暑气炎热,他一上车就打开冷气,扯了两下衬衣领口,讪笑道:“老吴挺有意思,把人压在看守所不让我见,问他什么也遮三掩四。心眼儿比针鼻还小,怪不得一直不上不下地悬着。这人的出息也就这么大了。”
顾海把自己翻乱的报纸一张张理整齐:“他什么都没说?”
韩飞鹭:“给了一个上线的外号,叫大熊。我他妈还叮当猫呢。”
吴俊峰有多小家子气,顾海也早有领会,韩飞鹭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外号已经着实不易。韩飞鹭把车掉头,开上公路:“大熊是他们抓捕行动的漏网之鱼,已经躲起来了,估计都已经逃出城了。他估摸着咱们也找不到,所以才松口。”
他们从蔡敏敏家中找到的毒品样本与外号为大熊的‘经销商’贩卖货物检测一致。韩飞鹭怀疑蔡敏敏也是大雄的客户,想查清楚蔡敏敏家中毒品的来源,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此熊。吴俊峰从两女吸毒案挖出一些虾米,根据这些虾米交代,大熊常在西城黄古岭一带活动。这是韩飞鹭此行探听到的唯一线索。
韩飞鹭开车驶向黄古岭,在路口停下等红灯时发了几条微|信,绿灯一亮,他就改发语音:“你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到。”
顾海听见了,不知道他在和联系,但一个字都不问。韩飞鹭有许多捕获信息的暗门,说官方点是情报人员,说通俗点就是线人,这是许多一线干警必须掌握的‘资源’。这些来自灰色地带的情报对警方的侦查很有帮助,因为线人的行动不受任何约束,往往可以达到正规的侦查手段无法获取的成果。
韩飞鹭一刻都不歇,放下手机就向顾海问起关于兰岚母亲失踪一案。
顾海早有准备,方才在车上等待时已经把穆雪橙发来的资料记得混瓜烂熟:“兰岚的母亲名叫宋彩云,失踪时间是12年9月11号。据宋彩云的父亲兰兆林说,11号当天他和兰岚陪同宋彩云去医院做透析,从医院出来后,他和兰岚要去自家开的修鞋店工作,宋彩云就一个人回家休息。但是当晚他回到家发现宋彩云并没有回家,他以为宋彩云去了父母亲戚家,逐一打电话确认,但亲戚们都说宋彩云没有去过。兰兆林找遍了每一个宋彩云会去的地方,但都没找到人,于是在第二天晚上报警。”
韩飞鹭:“透析?宋彩云生病了?”
顾海:“她得了胃癌。”
韩飞鹭沉思须臾:“她失踪和她生病会不会有关系?”
顾海:“我也这么怀疑,宋彩云从生病到失踪已经花费了六万多医药费,这些钱全都是他们从亲戚朋友手里借的。兰兆林说,宋彩云数次说过不想再治病,要把钱留下给兰岚上学和还债用。宋彩云不辞而别,可能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
十年前的六万,对开一间修鞋铺的兰兆林一家来说俨然是天文数字。虽说夫妻本是丛林鸟,但是大难临头时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也不在少数。这些年有许多失踪人口都是身患绝症的病人,他们为了不成为家人的拖累,选择离家出走。平凡而不幸的宋彩云或许只是其中的一员。
见多了人清冷暖,一个宋彩云已经不能引起韩飞鹭的唏嘘,他只是冷静地问了句:“既然这样,宋彩云或许只是碰巧在魏春红死亡那天选择了离家出走。”
顾海:“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样,还要继续深挖吗?”
韩飞鹭:“不用了,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兰岚。出入公园的车辆排查出结果了吗?”
顾海:“嫌疑车辆从25辆缩减到了5辆,雪橙正在逐一和车主取得联络。”
手机一直响起微|信提示音,韩飞鹭回复几条消息,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假设刘勤真的是兰岚杀的,兰岚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顾海思索片刻,道:“我认为刘勤应该是和兰岚有过肢体冲突,兰岚或许是一时激动,或许是为了自保,所以捅了刘勤一刀。”
韩飞鹭:“他们发生肢体冲突的原因是什么?”
顾海:“周颂曾说,他怀疑兰岚偷了他的扣子,而那颗扣子最终出现在魏春红的尸体周围。所以周颂才会怀疑为杀死魏春红的凶手。或许刘勤是想找兰岚对峙,验证周颂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韩飞鹭:“还是有矛盾。魏春红已经死了十年,这十年里刘勤找过周颂很多次,但一次没有找过兰岚,直到前几天他才去找兰岚。说明刘勤一直以来都不相信周颂指认兰岚偷扣子,他相信了兰岚十年,为什么突然扭过头怀疑兰岚?”
顾海:“他怀疑兰岚?”
韩飞鹭:“既然他去找兰岚,为的只能是周颂十年前指认她这一件事。他选择向兰岚求证,难道不是因为他信了周颂的话?
顾海:“也对。那你认为呢?”
韩飞鹭:“14号晚上,刘勤去找周颂。两天后,他就去找了兰岚......还得找周颂,这小子对我们有隐瞒。”
顾海看他一眼,谨慎道:“那我把他再叫到局里问话?”
韩飞鹭左思右想一番,道:“不用,我私下问他。”
此行的目的地是黄古岭一条僻静的街道,这是条商业街,但是每一间商铺都上了年岁,家家户户生意都不怎么好,大太阳底下只有几对情侣在压马路。路边一排店铺的楼上是一排出租屋,快炒店和炸鸡店中间有一条楼梯可通楼上,幽暗狭窄的楼道里满是垃圾和尿骚味。
两人快步上到二楼,顾海跟着韩飞鹭走到尽头一间屋门前,韩飞鹭拿出手机不知给谁发了条微|信,很快收到一条回复:进来吧,门开着。
韩飞鹭轻轻把门推开,屋内顿时流出钢琴曲。两人进了屋,入眼是一间小小的起居室,只容两三人的沙发上丢满了女人的衣物,一张茶几上摆满了各种杂物,钢琴曲是从一只蓝牙音响里传出来的。起居室东边是一间卧室,卧室门没关紧,男人和女人的笑声在琴声的掩盖下隐隐约约飘窜出来。
茶几上放着一只披萨盒,盒子里还剩下两块披萨,韩飞鹭把披萨盒子拿开,然后朝桌上指了指,示意顾海拍照取证。桌上摆着两三只拇指大小的分装袋,袋子里是白色粉末,还有一只被火烧糊了底部的汤匙,以及两只已经打空的注射器。顾海拿出手机,先录了像,然后拍了几张照。
卧室里突然响起女人风骚又高亢的笑声。韩飞鹭走过去,透过虚掩的房门,看到里面一张大床上躺着一男一女,裹在被子里翻滚。他把门推开,然后用力敲了两下。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一个男人探出头往外看,看到门外站着人,登时吓了一跳,僵在床上。
韩飞鹭:“穿上衣服,出来。”说完,他转身回到起居室。
床上的女人披着一条被单下了床,看到男人还躺在床上挺尸,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她伸出光溜溜的长腿一脚把男人踹下床,笑道:“瞧你这熊样,刚才还说要弄死我呢。赶快起来吧,我老公捉奸来了。他脾气可不好,你再磨蹭一会儿,他把你三条腿都打断!”
女人披着被单从屋里走出来,露出雪白的胸脯和两条长腿,看见顾海在起居室站着,眼前一亮笑吟吟地朝顾海走过去:“呦,这小兄弟是谁?长得真俊。站着干嘛呀?来来来,坐下。”
她抱着顾海的胳膊把顾海拽到沙发上坐下,由于她被单里面一丝不挂,顾海不敢和她拉扯,担心碰着不该碰的,害她被单脱落。他很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尽量夹缩肩膀,恨不得把两只胳膊缩回腔子里以减少和她的身体接触面积,“不要动手动脚,我也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