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149)
周颂巴不得他们全走光:“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粱桭一走,他立刻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身子往下滑进被子里,打算睡一会儿。他住的这间病房在二楼,窗外是一颗大榆树,树枝被风吹动,一下下地敲打玻璃,缓慢且有节奏;周颂闭着眼睛听着窗外树枝敲打窗户的声音,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像是他在卧室床头柜上的摆放的一只小摆钟,那只摆钟的摆锤晃动时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清脆、缓慢、又有节奏。他每晚都听着摆锤摇摆的声音入眠,不知不觉已经养成习惯,此时听着窗外的树梢声,也很快有了睡意。逐渐昏沉时,他迷迷糊糊地想:那只钟是何时出现在他床头的?是粱桭买的吗?似乎不是,他回国搬到那套房子第一天并没有见到那只摆钟,似乎隔了几天才出现。既然不是他自己买的,也不是粱桭置办,那么它是怎么来的?
这貌似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周颂想立即查证清楚,但是却扛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睡意,身体就像被无形的绳子绑在了床上,连抬动手指都很困难。
他无法抵抗如泰山压顶般的困倦感,很快睡着了。但是他睡得很浅,浅到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朦胧之中,他听到房门似乎响了一声,随后有人走近。他本以为是粱桭,所以不予理会,但是却闻到淡淡的香水味。粱桭从不用香水,更何况这香味是女士香水。
他猛然惊醒,回过头,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女人;她披着浓密乌黑的长发,穿着一套淡青色的衬衫,一件白色节裙,脸上化着轻薄剔透的妆,气质清新淡雅,整个人像是一朵绽于深谷与世隔绝的百合花。
虽然和她只见过一次,但是周颂立即把她认了出来,她叫宁雪儿,是宁钰的女儿。而宁钰是死在迟辰光手中的冤魂。
周颂心脏猛跳几下,竟有些惊慌:“你怎么在这儿?”
宁雪儿无论对谁都是那么温柔:“我来看看你。”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沾染着玫瑰花香的纸巾按在周颂的手背上,“你在流血。”
他刚才粗鲁地扯掉了针头,打点滴的针口冒出几颗血珠,在他手背碾成一片血渍。他连忙躲避宁雪儿的碰触,一脸戒备地看着她:“是粱桭让你进来的?”
宁雪儿:“门外没人,我自己进来的。”
周颂看向房门,万分希望粱桭能回来,甚至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宁雪儿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
周颂:“看我什么?”
宁雪儿:“看你是否无恙。”
周颂:“为什么?”
宁雪儿:“我关心你。”
周颂:“......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雪儿很温柔又很无奈地笑了笑:“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除此之外我又能对你做什么呢?”
她的确对他做不了什么,但是周颂仍然不肯稍有松懈:“你看到了,我还活着。你可以走了。”
宁雪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没礼貌呢?你我之间,你没有立场对我趾高气扬。”
周颂:“那我应该对你什么态度?向你下跪认错吗?”
宁雪儿摇头失笑:“你的攻击性太强了。你以为我在为你我父辈的事耿耿于怀吗?”
周颂:“你没有吗?”
宁雪儿:“无论你信不信,我的答案是没有。宁钰出事时我只有两岁,对她毫无记忆,更谈不上感情。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只是陌生人,我不会为了她去记恨一个无辜的人。”
周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我无辜?”
宁雪儿点点头:“你当然很无辜,你还很可怜。犯罪的人是迟辰光,你很不幸也很无辜,拥有这样一位父亲。你一直活在他给你制造的阴影中,对吗?”
她说的对,但是周颂不会承认:“他是他,我是我。况且他已经死了,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影响。”
宁雪儿笑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算起来你我应该年纪相仿,做个朋友怎么样?”
她向周颂伸出手,脸上露出温柔似水的笑容。但是周颂却一脸冷漠地注视着她,道:“我能感觉到,你带着某种目的接近我。你直说吧,你想干什么?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宁雪儿笑容淡了许多,像是很失望:“你一向如此复杂吗?”
周颂:“你比我更复杂。”
宁雪儿偏过头望着窗外,目光悠悠远去,像一只被放飞的风筝,或是一只漂泊的小舟。
“我很快就要死了。”她说。
周颂:“什么意思?”
宁雪儿轻叹一口气,神色柔软又感伤:“我患有bugr综合征,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病,得这种病的人大都会在青年时期猝死。三年前,我确诊了这种病。”
周颂没听过这种病,但是宁雪儿没有必要凭空捏造,因为要查证很容易。不过他不敢轻信宁雪儿。
宁雪儿看出他的怀疑,淡淡笑道:“是真的。”
周颂:“你为什跟我说这些?”
宁雪儿:“知道这件事的每个人都会对我表示同情,然后虚情假意的安慰我。但是你却没有,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周颂:“你想让我可怜你吗?”
宁雪儿摇了摇头:“不想。或许这是我和你相像的地方,你我都可怜,但是我们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周颂嘴角一勾,自嘲般笑了笑:“我和你不像,你也无法像我。”
风吹进来扬起宁雪儿的头发,她把如瀑的长发全都拨到左侧胸前,脖颈处飘出幽微的馨香。她说:“无论你承不承认,你我的确很像。”
周颂:“像在哪里?”
宁雪儿:“我们都是病人。”
周颂不知不觉暂时放下了警戒,对她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我很健康。”
宁雪儿望着他微笑,笑容轻淡但蕴藏着某种力量:“那么你此时此刻,为什么会在医院?”
周颂哑然。
宁雪儿又道:“我的病是基因对我的诅咒,你也是。”
周颂:“......我没有得你刚才的那种病。”
宁雪儿:“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是迟辰光的儿子,虽然他没有遗传给你家族病,但是他基因中的其他东西会全部遗传给你,因为你是他的后代。”
周颂:“你大可不必这么委婉。你想说迟辰光是杀人犯,我作为他的儿子,我终将会步他的后尘。”
宁雪儿:“我相信基因有强大的延续性,我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们都被基因诅咒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同病相怜。”
周颂陡然间浑身无力,他往后靠在床头上,望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出神片刻,道:“基因的诅咒......你说的对,的确是基因的诅咒。”
宁雪儿慢慢伸出手去触碰周颂的手,这一次周颂没有躲避。她温柔地握住周颂的手指,目光哀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这种诅咒。”
她望着周颂的脸,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哥哥。
第2章 KTV
深夜,公安局大楼窗口黑了大半,仅亮着几盏彻夜不息的灯火。大楼的轮廓隐在黑夜中,遥遥望去,亮灯的窗口像是悬在夜空中几只灯笼。
韩飞鹭从大楼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鼓囊囊的黄色封皮文件袋。他将车开出警局大门,行驶在灯火如龙的公路上。没开出去多远,手机收到一条消息,他腾出手拿起手机看了眼,是顾海发来的,只有寥寥几字:石海城已移交看守所。
他看完消息,正要把手机放下,顾海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消息:窦晴怎么办?
看到这条消息,韩飞鹭因下班而好不容易舒展的眉目又紧紧皱在一起。他们拿住了石海城不假,破了连环案也不假,但是还有最后一个棘手的难题——窦晴。
王秀云翻供,证明了石海城曾收到过那封疑似来自于窦晴的勒索信。石海城无可狡辩,招认了全部罪行;他给佟月喂食毒药,导致佟月精神错乱坠楼而亡;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从秋千上推落;指使李菲菲将乔琪推下山崖;在收到勒索信后,以为李菲菲反向勒索自己,为了用除后患又杀死了李菲菲。简而言之,他杀妻杀子杀情人,把阻碍自己获得清白富贵之躯的人杀了个干净,不可谓不狠毒。石薇案、佟月案、乔琪案、李菲菲案都得已水落石出,只有窦晴的身份还是一团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