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故事(72)
“……”乌天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颤抖。
肺癌?
这不就是一次普通的重感冒吗。
如果不来医院,而是在家给周贺喂一片退烧药,再去药房买点消炎药,止咳的糖浆,让他在床上休息几天,这次重感冒就会很快痊愈吧?然后他会恢复原来的生龙活虎——没几天他就要结婚了,韩小冉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周贺?肺癌?
多么风马牛不相及。
这不就是一次普通的重感冒吗?
“等他输完那三瓶液就去做穿刺,小伙子,你最好能通知到他的家属,还有……哎,让他自己也有个心理准备。”医生说完,安抚地拍拍乌天的肩膀。
乌天在周贺的病房外站了很久。就那么木偶似的一动不动站着,面无表情。来往的病人和医护人员都是步履匆匆,没人注意到一个年轻人的异样。
直到中午,阳光从走廊顶端的窗户照进来,笼住乌天冰冷的身体。
“乌天!”病房里传来周贺的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
乌天活动了活动僵硬的双腿,推门走进去。
“我睡了一上午?靠,中午还约了金峰的老总吃饭……”
周贺摁铃,请护士来给拔了针,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伸伸懒腰:“睡傻了要。”
乌天看着他健壮的手臂,宽阔的肩,微微发红的脸颊——说不出话。
“怎么了?”周贺问。
“……”
“……你,哭了?”
下午乌天回了趟周贺家,把他的银.行卡,医保卡,各种证件都带上了,又买了暖壶肥皂等等生活用品,然后开着他的车去了医院。
到了病房,周贺正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我去给你办住院,然后陪你去做穿刺。”乌天把买来的东西放好,对周贺说。
周贺抬起头:“你坐过来,有事和你说。”
乌天闻言坐在床沿上。
“我想了想,还是不住院了,”周贺咳了咳,继续说:“你想想,如果不是,那回家休息着也能好,如果是……那就更没什么意义了,是不是?”
“是个屁,”乌天摁住周贺的肩:“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一会儿就去检查,然后好好治病。”
“我最烦医院,你知道的,”周贺笑了笑:“我妈从生病到走的那段时间,我就一直在医院,我是真受够这地方了。”
“受够也得待着,病……也分早期中期,好好治,没问题的。”
“那这样吧,”周贺妥协:“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我再来做穿刺、住院,行不行?”
“……我去问问大夫吧。”
大夫当然是要求现在就住院检查,乌天好说歹说,就差把身份证压在医院来担保三天之后肯定会回来,大夫才勉强同意了,也答应给留着床位。
乌天回到病房:“可以回去了。”
“好好好。”周贺点点头。
一到家,周贺进冲进自己屋子,翻箱倒柜。
乌天站在门口看着,见他从衣柜抽屉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从里面拿出一沓红红绿绿的证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贺大概是……回来安排……
乌天的鼻子又发酸了,背过身去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一直到深夜,周贺才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几个厚厚的文件袋:“煮袋儿汤圆……哎,叫外卖吧,丹桂轩的排骨饭,我想吃那个。”
乌天看看表:“这都十点过了,丹桂轩关门了,明天去吧?”
“这么晚了?我还没觉着呢,光收拾东西了,”周贺把文件袋整整齐齐放在沙发旁的木质小桌子上:“明天把这些东西跟你交代一下,如果我……得麻烦你办不少事儿。”
“……”乌天双手扣住周贺肩膀:“你别他妈说丧气话,你这么年轻能有什么事儿,就算甘城治不好,还能去北京,还能去国外……总能治好。”
周贺看着乌天:“你说操蛋不操蛋,昨晚这会儿我还在跟你说,看开点儿……”话没说完,沉默了。
两人打车去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
点汤底的时候,乌天无视周贺吃辣的强烈要求,硬是把一份鸳鸯锅点成了两边都是清汤。
“等病好了随便你吃,辣得把肠子拉出来我都不管。”
“乌老师,你太粗俗了吧……”周贺笑笑。
这会儿店里的客人已经很少了,暖黄色的灯光竟显得有些落寞。周贺一边在锅里涮着毛肚,一边说:“这事儿别告诉我爸他们。”
“嗯……但是,早晚得让他们知道吧。”
“等我把该处理的事儿处理完了——明天就去见律师。再说了,早告诉他们,早让那婊.子高兴么?”
乌天叹气,和周贺聊起以前的事情,周贺的生母如何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重,小三上位的后母和周贺老爹又如何折磨她,年幼的周贺如何看着母亲一天天憔悴、流泪,直至去世。
“一直到现在,我只后悔一件事儿,特后悔,那就是我妈生病最严重的时候,没好好陪陪她,”周贺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清汤:“当时是小学四年级吧,特别淘气,根本坐不住,就想出去玩儿,每天晚上在医院陪着她的时候,都摆个臭脸,她叫我我也不理。”
周贺说得轻描淡写,乌天听着却十分揪心。
周贺继续说,初中高中的时候如何和后母对着干,在甘城混了个大专毕业,然后继承老爹的公司,商场上,又是新的、更残酷的厮杀。
“虽然我老说你当不成老师就来做生意,但其实吧,我觉得当老师比做生意强多了,天天跟小孩儿打交道多好啊,不像我,”他自嘲地笑笑:“每天就跟一帮大叔老头称兄道弟,明争暗斗的。”
“我……其实是想考研来着,现在重点中学招老师都要研究生毕业,要不是因为我姑,我哪进得了七中。”
“想考就考呗。”
“再说吧。”乌天喝了口火锅店送的大麦茶:“毕业快两年了,以前的知识忘了很多。”
两人又胡乱聊了很多,周贺说来说去,就是不提薛立臻。
乌天想问问他究竟怎么看待和薛立臻的感情,想想又放弃了,周贺不提,也许真的因为薛立臻不重要……至少,不那么重要。
凌晨一点,走出火锅店的时候,周贺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好久没这么爽地扯过淡了。”
这时已经是8月31号,也就是说,明天,就是全体教职工大会。
早上周贺去和律师见面了,乌天独自去七中见了乌校长。
“明天……”
到目前为止,没听乌校长表示过要退居二线。
“明天你按时来就行,不过,”乌校长手中的圆珠笔在纸上点了点:“做好准备。”
乌天点头:“我知道。”
下午回去,周贺已经在家了。客厅一向凌乱的茶几被他收拾干净,上面一份挨着一份,放满了文件夹。
“有些事儿提前交代给你,你记一下,喏。”周贺递给乌天一个软皮本和一支碳素笔。
面对此情此景,乌天只想和周贺抱头痛哭。
七年之前他和聂原周贺坐在网吧里通宵打游戏,困了就买瓶冰镇汽水一口气喝光,大口吞咽时,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那种青春飞扬,至今仍在眼前。然而时间倏然一逝,到如今,面目全非。
乌天红着眼眶接过来:“你说吧。”
“嗯,首先,如果我……死了,我的财产,全部赠与薛立臻,”周贺指指桌子上的一个文件夹:“遗嘱赠与,我已经公证过了。”
乌天整个人都懵了:“赠与薛立臻?”
“嗯,薛、立、臻,听清了没?哦,还提前给你包了个结婚的红包,当然如果你不结婚的话……反正就是个红包,以后总有送红包的事儿吧?”
乌天还是发懵。
“然后,我名下有四套房子,婚房写的韩小冉名字,一次性付款,这就不应管了。这四套房子……”
直到周贺把自己的资产挨个清点一遍,乌天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周贺的手腕:“你知不知道薛立臻去哪了?!我去把他找来!”
“用不着,”周贺摇头:“我也真不知道他去哪了,反正他早晚会回来吧,到时候你转交给他就行。”
周贺这家伙!
“主要是,这些钱,我给你你也不要,是吧,我又不想给我老爹拿去让那婊.子花,就只能给薛立臻了。”
“韩小冉不是怀孕了?”
“那孩子不是我的。”
“……你……确定?”
“嗯,做过检查了。”
“……”
乌天忽然觉得周贺的日子过得简直是……萧索。
没有可以依赖的家人,就连薛立臻也走了,韩小冉的孩子又不是他的。
“哦对了,还有这个,”周贺从茶几的第二层摸出一张卡片:“到时候一并给他。”
那是一张明信片,正面印着豆绿色的河水,木质吊脚楼,窄窄的船——右上角两个字:凤凰。
背面,周贺写了两行字。
不怪乌天八卦,实在是这两行字周贺写得太大了,一眼就看清了。
想再上你一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会给他的。”乌天笃定地说。
交代完零零碎碎的事情,周贺晃回床上打王者荣耀。乌天帮他把屋子收拾了一下,揣上钱包,“我回学校了,明天开全体大会,你好好待着别乱跑,后天我陪你去住院。”
“行,”周贺点头:“你……学校的事儿,顶住了。”
乌天:“放心。”
☆、大会
到学校的时候正赶上高三的学生吃晚饭,乌天便先回办公室待着,等他们吃完再去吃。上楼时,迎面走来和乌天一起进校的徐老师——她是研究生毕业,一直相当不爽乌天。
平常都是面无表情装作不认识乌天的徐老师,今天例外地停下脚步,冲乌天笑了:“乌老师。”
乌天也冲她笑笑:“徐老师,好久不见了。”
“是啊,”徐老师低头看了看手里抱着的教科书:“教高三太忙。”
乌天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点点头:“真是辛苦。”抬脚走人。
“乌老师,”她叫住乌天,脸上的笑变得满是嘲讽:“上学期咱们一起带的高二,怎么这学期你没继续带高三呢?”
“啊?”乌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的学历限制了你,毕竟嘛,你看看这两年我们学校招的老师,除了你,还有谁是本科毕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