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故事(69)
确实是无法反驳,眼下,乌天不知道聂原到底有没有答应黄校长——毕竟,他是无可争议的受害者。答应了,挺合理的。
乌天感觉自己像个气球,刚刚大喊“不可能!”的时候硬气得不行,但其实,一戳就破了。
“我就怕你被他耍了还自个儿高兴呢,”周贺拍拍聂原的肩:“你别跟他废话了,就直接问他想要多少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痛快点。”
“……我想想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乌天梦见了聂原。
那是个场景逼真、内容怪诞的梦,乌天是现在的年龄,在七中当老师,而聂原竟是16岁的样子,穿着肥大的校服,成了乌天的学生。
“你这道诗词鉴赏失分太严重了,没看懂这首诗吗?”
“第一次见这个诗人……”16岁的聂原无辜地眨眨眼。
“陈与义,以前没见过?不对,我们日测的时候考过这首诗,题还是我出的,你忘了?”乌老师皱眉。
“啊,是吗……”聂原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乌老师看着唇红齿白的聂原,心想,好嫩啊!!!好乖啊!!!
“讲卷子的时候认真听听,平时买本诗歌鉴赏的练习册练一下吧。”
“嗯,好,谢谢老师。”聂原温顺地点头。
乌老师的理智瞬间就崩溃了,刚要伸出爪子揉揉聂原的头发——
“聂原?”门口闪出一个人影,打断了乌老师的心猿意马。
“你——”乌老师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
那是16岁的自己!
“老师好,”16岁的乌天一副不满的表情:“我等聂原吃饭。”
“你……你……”乌老师结结巴巴:“现在是哪一年?”
“2008年啊,”聂原面带疑惑:“老师,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走吧。”
聂原快步走向等在门口的乌天,乌天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光,勾勾嘴角,和聂原肩并肩走了。
乌老师站在原地,看着两个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聂原!”
乌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房间里一片静谧,天色有些发白了,夏天总是天亮得很早。
摸出手机,2015年8月22日,4时17分。
乌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握着手机坐了一会儿,打开了微博。
依旧没有聂原的回复。
一瞬间,梦中的惊惶又袭上心头,2008年一去不复返,连带着聂原,湮没在堆砌的岁月里。
乌天死死攥着拳头,手臂上青筋突起。
半晌,他脱力似的松开拳,拿起手机,拨了聂原的电话。
“嘟——嘟——嘟——”楼下隐约传来早起的老人的收音机声。
“嘟——嘟——嘟——”收音机的声音变大了,听众朋友们早上好,即将为您带来的是单田芳的《隋唐演义》……
“喂?”聂原的声音咕哝着,明显是刚被吵醒。
“……聂原,是我。”
“乌天,”聂原顿了顿,大概猛地反应过来:“你——怎么了?”
“我能不能来找你?你在哪?”
“……”
“聂原,”乌天竭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我想见你,现在,立刻,见你。”
“……”又过了几秒:“那开视频吧。”
“好。”乌天麻利地打开床头灯,发去了视频邀请。
聂原接受邀请。
手机卡了两秒,然后,乌天看到了聂原的脸。
他的下巴上有很显眼的青色胡茬,好像又瘦了一点,一张脸棱角凌厉得逼人,头发乱糟糟的。
“打扰你睡觉了。”乌天目不转睛地看着聂原的脸,说。
“……没事,你怎么了?”
“我……”打死乌天也说不出口“刚才做了个梦把我急得不行”。
灵机一动:“我给你唱个歌吧!”
聂原:“……”
“我失眠了,”乌天尽量装得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算了你唱吧,我听听。”
“那我唱了啊——”乌天清清嗓子:“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唱着唱着,乌天闭上眼,被焦虑覆满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一曲毕,张开眼,视频里聂原的脸,成了灰白色的墙壁。
“聂原?”乌天轻声叫。
回答他的只有和缓的呼吸声。
乌天笑笑,关掉了视频。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这首歌~
☆、针对
之后的几天,乌天和聂原心照不宣地,每天都在网上聊上一会儿。乌天从没问过聂原黄校长的事情,聂原也不提。
聊得最多的是这七年彼此空缺的生活,乌天一直在上学,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聂原的生活,说是颠沛流离也不为过。
他在槊县一中待了一学期就不读了,“每天都学不进去,那个学校也特别烂,学生大都是高中毕业就不念书了”,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打工岁月,修家电,贴瓷砖,当保安……哪个都做不长久,徒留下满心失落——虽然聂原嘴上没这么说过,他只是说:“挺累的。”
直到近三年,不得不放下和聂美荣的矛盾,跟着后爸陈来运的小施工队干活,搬砖,绑钢筋,看电缆……也就有了后来说的,靠着后爸吃饭。
“刚开始我特别看不起我妈,感觉她太……无耻了,结果后来我还得靠她给陈来运说好话,给我找个混饭吃的工作。”隔着屏幕,聂原语气很平淡。
“陈来运经常难为你吗?”
“也没那么夸张。”
想想那天陈来运带着几个地痞流氓去搬聂原家的东西……乌天心里发酸。
“南京怎么样?”过了几天,聂原忽然问。
“还可以吧。”乌天不想细说南京有多好,怕聂原听了心里更难过自己没上大学。
“秦淮河很漂亮?”
“挺好的。”
“你别扭个什么劲儿,问你话呢。”
乌天想了想:“开语音吧,打字太慢。”
聂原果然乖乖发来了语音邀请。
“聂原?”乌天轻声问:“听到了吗?”
“听到了。”
“明年春天咱们去南京玩儿吧?”
“……我就问问,也不是很想去。”
“挺好玩的,”乌天笑笑:“吃的也很多,锅贴啊,鸭血粉丝汤啊……我现在一下子数不过来。”
“再说吧。”
“我想带你去我的学校转转。”
“再说。”
聂原切断了语音。
乌天心里又难过又好笑,总觉得聂原没上大学太可惜了,再想想他那副别扭的样子,有点可爱。
8月28号,乌天回学校上班。学生9月1号开学,老师们自然要提前几天上班。
乌天搬进了高一办公室,身边的同事除了许熙外全都换了。
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上午,乌天就感觉到了,同事间微妙的氛围。乌天在的时候,一向热闹的办公室少有人说话,即便是说话,也都压着声音。而乌天离开办公室去了趟卫生间,再回来,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就清晰听见里面的声音,来自一位教地理的年轻女老师:“哎,他真是gay啊,之前没看出来啊!藏得够深的!”
乌天准备敲门的手,悬在半空中,
“要不然人家本科毕业就来教书呢,乌校长也真够厉害的,当年做了那种事,现在还敢把他弄过来上班!”
“乌天?”许熙走过来,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乌天。
“……”乌天冲许熙点点头,推门进去。
刹那间,办公室回复了安静。路过那位女老师时乌天瞟了她一眼,见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上的PPT。
估计忽然推门进来也吓着她了,她倒是变得够快。
乌天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带上水瓶和纸笔,干脆去图书馆看书得了。
睡醒午觉从宿舍出来,正好碰上许熙。
“哎乌天,”许熙拍拍乌天肩膀:“你最近……小心点,高主任。”
“什么意思?”高主任是高一年级组组长,乌天的直属领导。
“我,那天——”许熙表情纠结。
“你直说吧。”
“我那天去给高三1班送卷子,”高三1班是上学期乌天和许熙带的班级,“学生都问我你的事儿……还跟我说,高主任有一次给他们班代课,说了你一些不太好的话。”
不太好的话。
“高主任和黄校长关系好像也不错。”许熙补充道。
这下乌天就懂了,低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许熙伸直脖子看了看走廊,确定没人经过,才开口:“有个事儿我憋了好久了……就,上次你陪我相亲,然后碰见个同学,因为他挨了打,那个同学,就是他们传的你高中时候的……”
乌天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许熙知道自己猜对了,耸了下肩:“你是不知道你当时那个表情,一下子就跟平时换了个人,我以为你要上去拼命。”
“……是么。”乌天笑笑。
下午召开高一年级语文组会议,乌天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漩涡中心,于是相当自觉地坐在了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所幸语文组组长是位没几年就要退休的老太太,头发半白了,面容不怒自威,一板一眼地向大家布置着开学后的教学计划,其他事情只字不提。
这种情景让乌天心里舒服了点——起码老太太看着自己的时候,没有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们第一次月考的难度,我认为低一些比较合适,学生刚进高中,数学、物理这些理科都是很大的挑战,这个时候不能把语文出得太难,大家觉得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
“那我们来安排一下月考卷子,崔老师出阅读理解,沈老师出诗歌鉴赏和文言文,李老师出基础知识,乌老师出作文——我进行最后的审核,都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