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故事(71)
聂原这时候把自己叫来,是什么意思?
乌天看着来来往往的马路,走了会儿神儿,想通了。
聂原是想表态:与对待陈来运和对门的工人一样,聂原要让乌天知道,这次,他是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揭发乌校长,这是没有余地的。而聂原和自己,乌天揉揉苦涩的眉心,也是没有余地的。
聂原这是预先通知自己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吧……
新文有在计划,不过可能要明年一月再开了。
☆、阴影
回到学校,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乌天深吸一口气,向办公室走去。结果还没到办公室,就遇见高主任和几个老师一起下楼。
“乌天,”高主任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乌天:“你去哪了?不知道四点开全体会议?”
“有急事儿。”
“什么急事儿——都顾不上请假,你这是旷班你知不知道?”
“确实顾不上,不好意思啊高主任。”
高主任冷笑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哦,那就按旷班处理了,取消今年所有评优评先评职称的资格。有意见吗?”
“……没意见。”
其他老师大气不敢出一声。
高主任双手背后,扬着脑袋走了。
乌天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沉下脸,一拳打到墙壁上。钝痛从指关节迅速蔓延开来,他用力太大,整个手掌又疼又麻。
教学楼的楼道里寂无人声,声控灯灭了。乌天背靠着墙,凝视着脚下墨绿的瓷砖。
很久以前,也是这情形,原因已经忘了,只记得他独自一人负气跑到全是空教室的五楼,没一会儿,聂原“蹬蹬蹬”跑上来找他。
那时候的愤怒和委屈多简单,被乌校长谈了次话就能黑着脸沉默好久,等聂原来温声软语地哄。
不像现在——乌天疲倦地闭上眼。
乌天给乌校长打了电话:“我今天去见聂原了。”语气透着失落。
乌校长倒挺平静:“他怎么说?”
“没明说,但是他的意思就是……答应黄校长了。”
“嗯……”乌校长沉默片刻:“小天,这段时间比较麻烦,要不然你请几天假吧。”
“不用,我没事儿。”乌天干脆地拒绝了——请几天假就能躲得开吗?
就算能,乌天也不想再逃避了,自己做过的事儿,就该自己面对。反正最差就是从七中滚蛋……他更担心乌校长,想起乌校长受到的要挟,又是心乱如麻。
事情越发朝着不可控制、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而他只能被推着向前走,无力反抗,无力改变。
晚上在食堂吃过晚饭,乌天给乌海东打了电话,他直接摁断了。乌天心想乌校长应该把情况都告诉他了。
明天后天放假,九月一号正式开始上班。
乌天想了想,还是离开学校,去了周贺家。现在好像就连宿管都带着异样的神情打量他。
他离开了一周,周贺家却还是离开时的样子,看来周贺也没回来住。
“哪呢?”乌天给周贺发了条微信。
周贺直接回了电话过来,喘着粗气儿:“我操,薛立臻走了。”
“走——”乌天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走哪儿?”
“我怎么知道他走哪儿!妈的,他背着我办的离职手续,把他欠我的钱打到我账上,然后就走了。”
“他……为什么?”乌天心里已经有了谱。
“谁他妈知道这傻逼脑子里在想什么!”周贺咳了咳:“我发着烧找了他一天,段可湘我都去问了!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乌天暗暗叹气:“他做得够明白了吧,钱都还你了——你这不要结婚了,他还待在你身边干什么呢,自讨没趣么不是。”
“……”
“你别又跟我说你俩合作愉快,跟韩小冉是合作,跟薛立臻是合作,你就没点真心?”
“韩小冉和我协定都签好了!婚房写她的名字,以后生了孩子,每年给她三十万,离不离婚随她,这些我都给薛立臻说了的!”
“你的重点错了,”其实乌天知道,周贺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薛立臻为什么要离开:“薛立臻是受不了你俩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懂吗,他走是因为你,不是因为韩小冉……他觉得没意思了吧。”
果然,周贺沉默几秒,低声说:“我知道。”
“别找了,你找着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再说了,你自己想清楚了么?如果你找着他了,你就不结婚了,还是继续和他保持‘合作关系’?”
“……是啊,”周贺又咳了两声:“我发现你这不脑子转得挺快,怎么一碰上聂原就犯蠢呢?”
“闭嘴吧你,”现在一想到聂原乌天就抓心挠肺地郁闷:“回来不,我明天后天不上班,咱们两个……哎,现在得互相安慰了。”
“回来吧,懒得去新房子看韩小冉那张脸。”
没一会儿周贺就到家了,乌天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周贺说自己“发着烧”只是有点感冒的意思。
周贺的脸蜡黄蜡黄的,嘴皮干裂,咳嗽咳得都快吐了。
乌天用手背在他脑门上碰了一下:“这么烫!”
“家里有退烧药——咳咳咳。”
“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光吃退烧药也不是个事儿啊。”
“咳,不用,今天比前两天好多了。”
周贺从冰箱里拿出袋速冻汤圆煮着吃了,边吃边咳,还锲而不舍地关心乌天:“学校那边儿怎么样了?”
“不好。”
周贺不再说话。
一句“不好”,囊括了所有最坏的情况:聂原是真没把乌天放在心上,聂原和黄校长合作对付乌校长,乌天以后在七中肯定待不下去了……
周贺仰头把汤喝光,擦擦嘴,面色好了些:“你看开点儿吧,不当老师跟着我做生意呗,至于你姑……哎,我说句实话,虽然这事儿是因你而起,但说到底那是她和黄校长争权,你和聂原的事儿是靶子,就算没你们这事儿,黄校长也会找别的理由整你姑。”说完,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我知道,但是……”乌天痛苦地皱起眉:“很失落,因为聂原,也因为我自己,刚开始,我还老觉得能挽回,亏欠聂原的,我能补偿……回得去。”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周贺听懂了,叹了口气:“回得去什么回得去,过了太久了,人都会变。你看,薛立臻以前那么刺儿的一个人,自从借了我的钱给他妈治病,不就一下子低眉顺眼了。”
乌天倒是觉得薛立臻这人,看着是低眉顺眼的,心里却还有那股傲气,只不过,学会了隐藏。
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聂原写的那些小说,他看了之后还觉得聂原没变呢,但事实证明……
“哎,你们搞文学的,是不是有句诗挺有名的,‘却道故人心易变’什么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就是这句,之前在网上看见的,你说现在这句诗是不是挺应景的?”
“你怎么这么文艺啊。”
“操,这不是为了配合你的心情么,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对方眼中的自己,俱是苦笑。
夜十二点,乌天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
闭上眼,脑海中已经浮现出9月1号全体教职工大会上的情景——乌校长当着所有人,宣布自己退居二线,让位黄副校长。
这么一想,那天被聂原叫到正仓北路的房子里,又架着他去医院,目送他钻进出租车。
大概就是最后一次和他相处了吧。
聂原,聂原。
不知不觉,天气已经比七月时凉快了不少。夜沉如水,楼下的马路上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平行四边形的影子。
乌天起身,坐在窗边点了支烟。
然后他打开电脑,登录微博。
自从转载了那条曝光废物大神是农民工的微博之后,聂原就再没更新过微博。眼下,那条微博下的评论已经超过两千,表达震惊的,劝废物不要生气的,冷嘲热讽的,问废物怎么不更博的……
再点开私信,他们俩很多天之前的聊天记录还在。
乌天指间夹着烟,一动不动对着屏幕看了很久。
烟燃尽了,他摁灭烟头,打开word文档,敲敲停停,打下了一段话:
聂原:
首先还是想对你说抱歉,七年前我和乌校长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不可弥补。如果和黄校长合作能让你舒服一点,那也挺好。
七年前你用那种方式和我分手,我承认,让我在心里怨恨了很久。但是今年再遇见你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后来看了你的小说,心里很难过,因为你过得不好。
我以为我们还是有希望的,现在才明白你的意思。很遗憾。
好了,不矫情了,祝你以后生活顺利。
乌天
2015.8.30 凌晨00:47
全文复制,粘贴到和聂原的微博私信对话框。
点下“发送”,乌天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般,重重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周贺又高烧了。准确地说,可能是从昨晚烧到了清晨。
他整个人瘫在床上,乌天费力地把他扶起来:“周贺,去医院吧?”
周贺张张嘴,话还没挤出口,猛咳一阵,竟然咳出了血沫!
“不用,再吃片儿退烧药……”
“不用你大爷!”乌天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比自己还高一些的周贺弄下床,给他胡乱套上衣服,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一个小时之后。
周贺在病房躺着输液,乌天被医生叫进科室。
胡茬都白了的老医生举着周贺的肺部CT,确认似的看了又看,半晌,沉声说:“你是病人家属吗?”
“我是他哥们,他家属……都不太方便。”
“那这个情况我先跟你说一下吧,”医生把片子凑到乌天面前,伸出手指在上面点了点:“你看,这里,有阴影。”
☆、交代
“肿瘤?”
“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刚才已经在他肺部摸到了囊块,现在片子出来,阴影也存在,可以说……可能性很大。下一步就是做穿刺,根据细胞来——”
“不可能!”乌天的脸煞白煞白的:“他才25岁,而且、而且他身体一直很好,怎么可能得……肺癌?!”
“肺癌”两个字,硬生生从乌天嘴里挤出来。
“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是肿瘤,只是可能性很大,最终结果要等穿刺出来,现在告诉你,只是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医生皱着眉,表情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