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故事(4)
就在乌天拍灰的同时,几枚硬币从他的裤兜里蹦了出来,弹落在地上,一阵清脆的响声。
……还真是零钱,聂原想。
“那什么,我这裤兜,比较浅。”
其实乌天并不是个矫情忸怩的人,他是单纯觉得,他和聂原话都没说过几句,贸然向人家借钱,不太好。
“我身上有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小卖部买点吃的?”聂原本来想说“我身上有钱你要不要借”,手伸进裤兜捏了捏那两张单薄的十元纸币,还是放弃了。
乌天曲起食指蹭了蹭下巴,冲聂原笑了。
“谢谢你啊。”
窗外的校园黑漆漆一片,这一晚的月亮又圆又低,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一轮浑圆的明月。
聂原脑子里恍恍惚惚地闪过一个念头——乌天也没传言中那么可怕嘛。
“太谢谢你了,明天我就把钱还你。”乌天手里攥着面包的塑料包装袋说。
“不、不客气。”聂原连连摇头。
小卖部里只有最便宜的面包了,就是聂原刚刚问乌天要不要吃的,三块钱一大块儿的那种。聂原以为乌天一定看都不看就走的——他听宿舍里的其他男生议论过乌天的鞋,他们说那么一双鞋就要上千块。
结果乌天很干脆地从货架上拿了一块面包,就着瓶矿泉水几口就吃完了。
乌天抹了把嘴,问聂原:“你一个人在宿舍干什么呢?教室也进不去。”
“没什么可做的,就看看书,写一下作业……什么的。”
“噢。”
“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买点别的吃?”聂原没话找话。
“不用了,饱了。什么时候你有空?我请你吃饭。”
“呃,不用了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要不是碰上你,我今晚真得饿死。”乌天说着,冲聂原咧嘴笑笑,“下个礼拜的中秋节假期你回家吗?如果不回,我请你吃饭。”
聂原想拒绝,话却又堵在胸口说不出来,怕让乌天误以为他不给面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乌天笑着说。
多年之后聂原仍然禁不住想起这一幕,乌天穿着件黑色T恤,天蓝的牛仔裤,站在小卖部门口的路灯下,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语成谶,这句话像有魔力,拧开了一个闸口,往后种种纠缠倾泻而出,把他的人生冲击成了另一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啊!快活啊!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 欢迎勾搭!~
☆、当时(三)
两周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对聂原快,对乌天慢。
甘城七中高二才分文理科,这就意味着高一的学生要学九门功课。聂原的文科不错,但数学就相对较弱了。那时候已经兴起了数学奥赛,城里的学生,尤其是甘城一中火箭班的学生,哪个不是从小学到初中一路学着数奥过来的?可聂原连数奥的边都没沾过。火箭班的教师配备自然是最好的,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老师们的讲课内容远远超出课本。
开学一周时聂原就发觉了自己在数学上的落后,有一次数学老师杨老师讲一道题,讲到最后说“然后就是高斯求和了,不讲了你们自己算吧”,下课后聂原小心翼翼地问同桌蒋澜澜,“咱们什么时候学的高斯求和?”
蒋澜澜“咦”了一声,说,“咱们没讲过,我是小学在课外班学的。”
聂原很慌。
他忍痛在学校里的书摊上买了一本《初中奥赛必做题》,很厚,要25块,顶他两天的饭钱了。想到这聂原更加不敢懈怠,起早贪黑地恶补数学。甘城七中每天早上六点响起床铃,但不少男生要赖床赖到六点一刻——再晚的话宿管阿姨就要锁门记名然后通报了。聂原给自己定了五点半的闹钟,怕铃声把宿舍里其他人吵醒,便只好蒙着头睡,把那小小的闹钟一并蒙在毛巾被里。夏天的清晨,往往是聂原一觉醒来,大汗淋漓,再匆匆穿戴好,踮着脚尖去水房洗漱,独自走出安静的宿舍楼。
这样的作息,日子怎能过得不快。
而对于乌天,日子就太慢太慢了。
老师讲课他既听不懂也听不进去,除了睡觉,看杂志,就是看表了。十分钟一看,五分钟一看,两分钟一看,最后干脆支着下巴凝视那黑板上方的表,秒针绕一圈要六十秒,六十秒好慢长。
三个小时的晚自习更是煎熬。教室里静悄悄的,放眼一望,全都在埋头苦学,只留给乌天一片乌黑的后脑勺。
妈的,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乌天想。
学生都是初次离家住校,女生哭哭啼啼抱成一团,范老师头很大,暂时没空收拾那个窝在角落沉默寡言的校长侄子。
就这样,乌天浑浑噩噩,聂原战战兢兢,又过了两周。
中秋节到了。
中秋节有三天假,聂原本来是打算回家的——正好避开了乌天请他吃饭——虽然他猜乌天早忘了。聂原以为那晚之后他和乌天会熟识一些,然而乌天面无表情的脸让他嘴角咧开的笑又硬生生憋回去。
果然,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放假前,已经被学生们自动升级为“老范”的范老师微笑着说:“回家也别光顾着玩,这次放假回来,你们要迎接进入高中以来的第一次月考……”
大概所有高中都是这样,偏不叫学生痛痛快快地放假。
聂原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拿着电话卡小跑到了楼下的公用电话前。
“喂,妈,是我......我这次放假还是留在学校吧,要考试……对,月考……好,再见。”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老范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离校前把宿舍的灯关掉,宿舍门要锁好,几点返校……末了在下课铃声响起后才说:“留校的来办公室找我,哎应该没人留校吧?”
老范一走,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蒋澜澜收拾书包时不小心把杯子碰倒,水漫了聂原一桌子,幸好当时桌上没书。
蒋澜澜一面手忙脚乱地拽卫生纸擦水,一面向聂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走,中午我们家聚餐呢,走晚了学校门口要堵车的。”
聂原低着头,“嗯,没事的。”
聂原去办公室找老范。说明来意之后,老范竟摇了摇头:“聂原,老师还是建议你回家,毕竟这次有三天假。你家也不是特别远,还是回去和家人聊聊天什么的,交流一下上高中的感受。”
聂原一下子说不出话,脸都红了。
老范见他红着脸低着头,心中暗想是不是这孩子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不然怎会中秋节都不回家呢?
“老师,我家里来客人了,我回去……住不下。”
聂原没说谎,他对他妈说不回去了,他妈挺高兴,“那你就留在学校好好学习啊小原,正好这两天你二爷爷家要来个亲戚,住咱家。”
老范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打开门,是学生家长想来了解孩子的情况。老范只好向聂原点点头,“那你就留校吧,注意安全。”
聂原回到教室时,同学已经基本上走光了,只剩几个值日生在扫地。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聂原便拿出那本《初中奥赛必做题》继续啃。
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了。
乌天揉揉眼,望向黑板上面的表,五点多了。
怎么人都没了?乌天晃了晃脑袋,想起自己是在无聊透顶的班会上睡着的,然后……放假了!
乌天猛地站起来,刚想拎书包走人,忽然瞥见教室前排的桌子还上趴着个人。那瘦削的背影看着有点眼熟。乌天顿了顿,抬脚向前排走去。
走近了,果然是他。毛茸茸的脑袋下面还压着本摊开的书。
中秋节也不回家吗?
——好像还欠他一顿饭。
“聂原,聂原。”乌天伸出手晃了晃聂原的肩。
聂原慢慢从桌子上直起身来,脑门被胳膊硌出了个淡淡的红印。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乌天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念之差。
真的,一念之差。
怎么就脑子一热把他领回家了呢?
“你作业做完了吗?”乌天走过去问聂原。
聂原垂着头,手里还握着笔,看上去低眉顺目的。乌天的语气忍不住软了点,“我有点饿了,咱们出去吃宵夜吧?顺便,玩会儿?”
聂原扣上笔帽看着乌天,点了点头。
也许是那时刚睡醒,脑子还不灵光,乌天看到趴在桌上的聂原时,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我走了,教室里就剩他一个了,谁喊他起来吃晚饭啊?
于是就拍醒了他,“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聂原当然不肯,“啊?不不不,我留在学校就好,谢谢你啊!”看他那样子也是够惊讶的,普通话都拐调了,带上点不知是哪里的方言的味道。
乌天摇头,“跟我回去吧,我家没人,我一个人过节也挺无聊的。正好我不还欠你顿饭吗?”
聂原:“……”
乌天看着聂原又脸红又说不出话的样子,有点想笑。这家伙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小姑娘说话都比他利索。
最终两人并肩坐在去往乌天家的公交车上时,聂原看着还恍恍惚惚的。
其实这会儿乌天已经有点后悔了。他在想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把聂原拽来了,要请他吃饭,机会多的是。聂原跟他回了家,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他和聂原不熟。其实这倒没什么,乌天对于“混熟”这件事再熟悉不过了,男生和男生,坐在一起吹会儿牛逼,打场球,再一起打次架,就熟得称兄道弟了恨不得拜把子了。
但问题是,聂原这小子不是那种能一起吹牛逼打球打架的人啊!他喜欢干嘛?看书做作业吧。乌天想象了一下两人坐在一起讨论功课的画面......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
不过话都说出来了,人家也跟他上了公交车了,他总不能再微微一笑说“哥们刚刚我就是脑子一热现在我正常了你回去吧”。
乌天暗暗叹气,果然在书呆子学校待久了,要傻。
后来果然不出乌天所料,聂原问,“请问你家……哪能写作业?”
那语气小心翼翼得不行。
乌天冲聂原笑了笑,“跟我来。”
坐公交车坐了将近一个小时,聂原有点晕车。但等到他跟着乌天走进他家小区,他发现,自己晕得太早了。
怎么还有这样的小区啊。
聂原家在农村,压根谈不上“小区”。他对“小区”的认识来自读初中的县城——无非是楼房一栋挨着一栋,那么一小片楼房挤在一起,外面围上一圈铁栅栏。
乌天家这个,怎么和他以往见过的不一样?
从脚下绵延到远处的绿地,还有被微风掀起涟漪的池塘,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树,开着香气幽幽的花。
进大门后走了半天了没见着房子。
乌天走在他身侧,轻咳了一声,“我家离门口稍远点……再走十来分钟就到。”
聂原尽量保持表情的镇定,“哦。”
又走了一会儿,绕过池塘,聂原才看见房子,可也不是居民楼,是别墅。
一幢幢别墅全都掩映在高大浓密的绿树之下,走近了才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