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故事(70)
见众人无异议,老太太接着说:“这次批改卷子,我们要用机器扫描了在电脑上——”
“噔噔噔”三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乌天离门最近,起身去开门,打开门的瞬间,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是高主任。
“刘老师在开会啊?”高主任笑着问老太太。
“高主任有事吗?”老太太语气不大好,大概是不高兴开会被打断。
“没什么事,这不黄校长要求年级组长参与各学科的工作安排吗,我来参加语文组的会,顺便向您取取经。”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了。
乌天看见老太太轻微地皱了皱眉。
他们是围着一个长桌开会的,老太太独自坐在长桌宽边的主座上,现在高主任打断会议不请自来,还一屁股坐在和老太太一样的主座上——耍威风的意思显而易见。
“刚刚说到哪儿了?您继续。”高主任笑眯眯道。
“出月考卷子安排好了,我在这里和大家简要介绍一下用电脑批卷子需要注意的事项……”
“刘老师,稍等一下,”高主任打断她:“咱们语文组谁来出月考卷子啊?”
老太太脸都黑了:“崔老师出阅读理解,沈老师出诗歌鉴赏和文言文,李老师出基础知识,乌老师出作文——高主任也想来出语文卷子吗?”高主任是教化学的。
“我可没那本事,”高主任仿佛听不出老太太的不满,笑着说:“不过,我觉得卷面分配上有点儿问题,啊当然了,我只是提个建议啊。”
“什么问题?”
“作文在语文卷子里占的比重不是很大么,我看,还是找位资历深一些的老师来出吧?”
乌天心一跳,想,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资历都是经验累积起来的,年轻人就是要多积累经验——我看乌老师出作文题目,没什么问题。”老太太语气坚决。
高主任咳了两声,假意朝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哎,现在没别人,都是语文组的老师,我就和大家直说了吧,”顿了顿,看向乌天:“小乌的事情大家都听说了吧,我可绝对没有歧视的意思啊,不过,这件事情影响的确不好,甚至都有这届高一学生的家长来问我了……我建议小乌这段时间,避避嫌,等风头过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角落里的乌天。
高主任依然是笑眯眯的:“小乌,你说呢?”
乌天定了定神,面无表情道:“我的私事,和我的工作没关系吧。”
“可这不是你的私事太特殊了吗,小乌,年轻人机会多得是,这件事影响这么大,我劝你还是低调一些。”
这还是开始上班之后,这件事第一次被当众拿出来说。
乌天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直接。周贺的话又蹦出来,黄校长敢直接要挟乌校长,说明他已经胸有成竹了,那也就是说聂原……
老太太“嘭”地把手里的瓷质水杯放在桌上:“这件事等上级通知吧,高主任,我的安排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好,等上级通知。”高主任皮笑肉不笑。
“乌老师还是出作文题。”
“嗯,好。”乌天缓缓吐出一口气。
散会的时候,高主任一声招呼不打,直接走了。其他老师看看乌天又看看老太太,心照不宣地什么都不提。
会议室里只剩下乌天和老太太,她压根没起身,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
乌天走过去:“刘老师,我……”
“你不用管高主任,”老太太轻轻放下茶杯:“先做好手头的事儿吧。”
乌天点头:“嗯,我知道。”
“还有,”她看向乌天,目光带着几分柔和:“接下来,这种事还会很多,我希望你做好准备……坚强一点,乌天。”
乌天愣了愣,连忙说:“我没事儿——谢谢您。”
走出会议室,乌天心想干脆留点时间给其他老师八卦,于是又向图书馆走去。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乌天掏出来。
一条微信。
聂原:正仓北路租的房子,来。
☆、打碎
乌天吓了一跳,没想到聂原会给自己发短信——语气还那么急促,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也顾不上一会儿还有高一年级全体教师会议要开了,乌天跑出校门,气喘吁吁地打了辆车向正仓北路赶去。半路上他本要给聂原打电话,忽然想到,聂原发短信给自己,难道是不便通话?
这么一想,电话不敢打了,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急。
七中和正仓北路都靠近城市的边缘,斜斜相对着,从七中去正仓北路,就算是走外环,最少也要半个小时。
“师傅,能不能再快点?我有急事儿。”乌天催促。
司机白了乌天一眼:“再快也不能飞过去啊!”
乌天沉默了两秒:“我媳妇生孩子!”
“啊?!”司机明显愣了,随即猛一踩油门:“早说啊!”
当出租车停在那扇熟悉的铁门门口时,乌天都要吐了。这司机师傅真是实诚人,一路上把车飙得跟后面有人追杀一样。
乌天双脚挨着在地面时,险些一个踉跄,给路人行个顶礼膜拜。
当他以50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楼道口时,真的就脚步一乱,摔倒了。
因为他看见聂原,站在自己楼道里,正冲着自己。
——他穿着件白色背心,当下已经染上了血污。裸.露出来的双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汗水。一张瘦得干巴巴的脸,面无表情,又青又紫。
最重要的是,他右手攥着根钢管。
“没事吧。”聂原走到乌天面前,一把将他拽起来。
“你……”
乌天以为聂原出什么事儿了,但眼下的情况,似乎是聂原让别人出什么事儿了?
“我没事儿,”聂原咧嘴笑了,一脸青紫,显得有些可怖:“进屋说话吧。”
乌天错愕地跟着聂原往里走,走了几步,看见聂原家对门的铁防盗门上有个坑。
不怪乌天眼尖——这个坑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根本无法用余光带过。
“别看了,我砸的。”聂原拉开门:“进来。”
屋里更是一片狼藉,比陈来运带人来找事那次,有过之无不及。
碎了的碗,折了一只脚的塑料桌子,扁了的垃圾桶……简直无处下脚。
聂原把大门关上,靠在门上:“就这么站着吧,没地方坐了。”
乌天屈起食指想碰一下聂原高高肿起的颧骨,手伸了一半,又无措地悬住:“这是怎么回事?”
“陈来运又把我妈打了,抓着头发往地上摔,”聂原声音很平淡:“我去给了他一砖头,他又带着人追过来。”
乌天心一跳:“他们——”
“他们没占着便宜,”聂原将手里攥着的钢管在地上杵了杵:“我准备好的,就等那帮傻逼来。”
“……”
“对门住了几个工地上的人,知道我是弯的之后,就总往我们门口倒垃圾,之前顾着小梁,没搭理他们……现在小梁不在这儿干了,我就不忍他们了。”
聂原说到最后,竟然笑了笑。
乌天后背一阵冷汗:“你也不怕他们几个人打你一个,给你打出什么事来?!”
“他们才没那个胆子呢,都怕赔医药费,对这帮人,你硬,他们就软了。”
“……”
“乌天,”聂原身体微微右.倾:“太他妈爽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快意。仿佛是,终于把压在心头的顽石一拳打碎了,混着血肉吐出来。
这种感觉。
乌天陡然想起告诉柳叶自己喜欢男人之后——好像亲手点燃了绑在胸口的炸药包,血肉模糊的同时,又有自绝后路的痛快。
如果非要给这种快意下一个定义的话,那大概是,终于把躲在混沌中的自己拽了出来,即便代价是天崩地裂。
乌天深深看着聂原:“走吧,去医院。”
聂原点头:“我发现最近总是进医院……哎我操!”他刚丢掉手里的钢管,就脚踝一软,朝乌天栽去。
乌天一把架住聂原,刚刚稍放下了些的心又悬起来:“腿怎么了?”
“脚腕被那几个孙子踩了,可能骨折了。”
乌天一条胳膊穿过聂原腋下架着他,然后缓缓半蹲,把聂原丢到一边的钢管捡起来:“你拿着个撑一下,”乌天背对着聂原蹲下:“来,我背你。”
聂原夹着拐和乌天走出医院的时候,乌天的手机已经被打爆了:许熙打来的,乌校长打来的,老太太打来的,甚至还有高主任打来的。
乌天知道自己翘了会,干脆就通通掐断。这也就导致了,两人一边慢慢往外走,乌天的手机一边“叮”“叮”地提示着未接来电。
聂原:“你手机。”
乌天摇头:“不用管,走吧——那房子现在没法住,你今晚怎么办?”
“我打个的回槊县,这几天本来也没住那儿,住在村里的。”
“你住村里?我上次去找——”说到一半,尴尬地停住。
聂原看看乌天:“那会儿我去北京了。”
“……你真的去北京了?”
“你以为我就为了躲你,编的理由啊?”
“……”
“哦,说到这个,”聂原放慢语速:“那个黄校长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乌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知道了。”
“没什么想说的?”
“我能说什么,”乌天无奈地垂着头:“你答应他,挺合理的。”
“那你还联系我干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要用真爱感化我?”聂原语气有点嘲讽。
“我也不知道,”乌天顿了顿,又补一句:“这是实话。”
聂原把拐杖卡在腋下,抱着手臂,硬是做出一副岿然不动无欲无念的样子:“学校里情况怎么样?”
他这话问得直指痛处,阴鸷的神情在乌天脸上一闪而过,乌天竭力保持神情如常:“就那样,没什么事儿。”
“哦,行,我回去了。”
说完,支着拐杖向不远处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走去。
乌天凝望着聂原的背影,直至他钻进出租车,扬长而去。
看来聂原确实答应了黄校长。
今天是8月29号,虽然离立秋还早,但乌天觉得,这个火热的夏天要过去了。空气里似乎已经带上丝丝凉意。
9月1号是全体教职工大会,也就是黄校长给出的最后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