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故事(58)
“……”
“哎车来了。”聂原往前一步,站到人行道边缘,朝着远处一辆亮着“空车”红牌的出租车伸出了手臂。
出租车停下,两人一起坐进了后座,肩膀挨着肩膀,乌天却觉得好像隔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一路无语,到了聂原下车时,他从钱包里抽出张粉红的票子递给司机:“算上他的车费,一会儿把钱找给他就行。”然后扭头对乌天笑着说:“就当谢你的电影票了,”顿了顿:“哥们,保重。”
这语气像武侠电影里,两个在路上偶遇后共同走了一段路,又即将要分别的浪子,这一别,从此天涯陌路,很可能毕生不再相见。
回家路上,出租车里只剩下乌天和司机。广播里有人点了一首《最初的梦想》。
“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重量/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穿过风又绕个弯心还连着/像往常一样……”
高中的时候,每天的大课间都会放这首歌,歌词乌天简直可以背下来。
那时候听见这首歌就烦——因为有“烦”的资格,“梦想”“未来”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实就在手里,高三的冬天,乌天和解析几何死磕到头晕的时候,总觉得“大学”遥不可及,但事实是,他正在为“大学”奋斗着。每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每一篇枯燥的完形填空,都是他渡河时手掌划过的水花。只是那时的他没有意识到而已。
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付出过的努力,凝聚成一张21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没有辜负他。
但那时,聂原在做什么呢?
乌天下车时,司机找了58块钱给他。刨去从电影院到正仓北路那段路程的车费,其实从乌天家到聂原租的房子,也就是不到三十块钱的事儿。
没多远——能有多远?甘城不过是个三线城市,这几年虽然发展得快,但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大块儿地方。
地理上,他们的距离不远。
乌天走进小区,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一刻。
老妈的朋友圈更新了,爸妈和乌校长本来是去湘潭考察一项投资,考察完又去海南玩儿了。老妈拍了三张湛蓝的海:“推开窗户就是海。”
乌天无语,他们住这几天的费用,估计就顶他一个月工资了。
收回思绪,乌天开门,换鞋,冲了个澡。坐到床上时,他给聂原发了一条微信:“我到家了,晚安。”
聂原没回。
聂原叫乌天明天别来找他了,乌天心想那好吧我不来了,给手机订了七点整的闹钟。
然后他打开笔记本,给废物充了一个月微博会员。
第二天一大早,乌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也就是说闹钟还没响。
乌天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屏幕,是周贺。
这家伙……乌天简直想挂电话,但刹那间,周贺帮他打听到聂原住处的大恩大德又蹦到眼前。
“怎么了?”
“我跟你说个事儿。”周贺声音喑哑。
“嗯?”
“我可能要结婚了。”
乌天反应了半天,问:“可是中国同性婚姻还没合法啊?”
周贺沉默几秒,咬牙切齿地说:“和一个女人结婚。”
这下轮到乌天沉默。
“……前段时间还听见我姑说你要结婚了,我当时心想你放的屁他们也信……你来真的?”
“那□□又怀孕了,是个男孩儿,”周贺说的是他后妈:“老头儿本来说好了股份都给我,三套房子给他们,昨天我叔跟我说老头儿可能要改主意了,让我赶快想法儿稳住他,他么,就一直催我结婚来着。”
乌天迅速组织了下语言:“你自己做,也不一定做得没他好,结婚是很严肃的事情……”
“没说完呢,”周贺打断乌天:“我上个月谈那个女的,怀孕了。”
乌天:“……”
“而且这事儿,老头儿知道了。”
乌天:“……”
“薛立臻也知道了。”
乌天:“……”
“我也就通知你一声,准备红包的时候给哥弄个大的,”周贺笑了一下:“行了,你接着睡吧。”
“周贺!”乌天彻底清醒了:“你和薛立臻,打算怎么办?”
“凉拌。”周贺挂了电话。
乌天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带上七中的教师校园卡,出门打车去了七中。
暑假里的学校一片寂静,乌天进了门,先去了行政楼一楼的值班室。
“哎,小乌怎么来啦?”今天是成老师值班。
“成老师,我这儿忽然有个急事儿,我有个同学,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今年考上公务员了,需要调学校档案——我也不知道他那儿怎么搞的,还需要高中档案,反正就是他让我来帮他问问,方不方便调?”
“调档案啊?那还挺麻烦的,程序不少,这样吧,你先去档案室找找,看能找着不。去年档案室换地方,我听说他们还弄丢了一些呢。”
“啊,行,那您帮我开一下档案室的门?”
成老师面露难色:“这个嘛……小乌啊,我给你开了门,你别说出去啊,管档案室的王老师他妈住院了,他没请假,这两天我先拿着他钥匙。”
乌天心下了然:“您放心,我就先找找看,不说出去。”
乌天进了档案室。
学生档案都是按时间放的,乌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那届学生的档案。聂原是中途转学的,按规定学校会保存他高一上学期的入学记录,也就是说,这里理应有他的档案。
高大的橱柜,从上到下,乌天从站着,到弯着腰,再到蹲着——所幸,他终究找到了写着“聂原”两字的文件夹。
乌天取出来,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
没错,是转学时开的证明。
乌天接着往下看。
“……因故转入槊县第一中学就读。”
签字人:乌秀梅。
在闷热不堪的档案室里,一瞬间,乌天如坠冰窟。
中午十二点整。
这时的巴黎左岸咖啡厅是鲜少有客人的——谁大中午的吃西餐呢?而那些需要借咖啡厅调情的人,都是下午才陆续到场呢。
服务员把罗宋汤送到靠墙角的5号桌。这两位客人奇怪,一年轻一年长两个男人,中午,在咖啡厅吃饭?还做贼似的选了个角落里的位置。
要不是年轻那个长得英俊倜傥,简直要怀疑是犯.罪分子接头了。
乌天冲老范扯出一个笑容:“范老师,打扰了,这会儿把您约出来。”
老范沉着脸皱着眉:“不要紧。”
“您尝尝罗宋汤吧,这家咖啡厅我也是第一次来——下次请您吃川菜吧?”乌天客气道。
“乌天,”老范叹了口气:“你是我教过的,我知道你这孩子什么性格——有话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乌天放下手里的勺子,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我们高一的时候,聂原转学到槊县一中,这件事儿您能把原因给我讲清楚么?”
乌天问完,老范沉默了。
过了很久,久到热气腾腾的罗宋汤已经变得温嘟嘟,老范露出了一个笑容:
“昨天晚上在电影院碰见你俩,我就知道,你会来问我,但是没想到你这孩子反应这么快。”
乌天:“这有什么好笑的?”
老范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你们又在一起了?昨晚我见了你俩,电影就看不进去了,说实话,乌天……我有点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停更了一天,实在抱歉!太太太忙了。
☆、夜奔
乌天在家待了两天,之前那条中华快被他抽完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坚持了五六年的戒烟失败了?其实他也没多想吸,就是忍不住给手头找点事情做。
这两天他没联系聂原,聂原也没联系他。很多次,乌天点开微信,盯着聂原那个系统自带的头像,大拇指抑制不住地点开了那个头像,但对着聊天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屁用没有。
之前乌天一直以为聂原只是嘴硬罢了,还是对自己有点意思的——那天晚上看完电影牵他的手他也没拒绝。现在乌天才明白过来,聂原那是懒得和他费劲。聂原说的话是真的,他见了乌天,就烦。
那我们还有可能么?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第三天,乌天决定,他得坚持下去试试。
不为别的,就为他心疼聂原。
聂原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用得着他来疼?其实用不着,乌天理智上是明白的,但是忍不住。这感觉就像他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读鲁迅的《在酒楼上》,他的印象里一贯深沉严肃的鲁迅,竟然也会写那种——那种感情——一个男人辗转了很多地方,就为了给多年前话都没说过几句的邻居女孩儿买一朵剪绒花。
这种感情一两句说不清的,反正现在乌天想起来聂原就觉得心尖儿被咬了一口。想揉揉。也想揉揉聂原。
第三天,乌天起了个大早,他把房间的窗户都打开来散烟味儿,然后又把攒了几天的衣服洗了,晾上,地拖干净,屋子里的东西摆放整齐。
干完这些活就中午了,乌天出了一身汗,但好歹是把家里收拾得焕然一新。
冥冥之中,这像一个暗示,暗示着新的开始。
乌天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四点不到。上了会儿网,认认真真把自己拾掇一番,五点四十五,乌天出门。
还真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乌天坐在出租车上,脸冲着窗外无声地笑了。
到聂原家门口的时候刚好六点二十。乌天等到六点四十,仍没见聂原。他敲敲门,没人应。
到了七点整,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给聂原打了电话——他本来是挺想给聂原个“看我又来了”的惊喜,但转念一想对聂原来说未必是惊喜……
聂原的手机没人接。
乌天的心提起来,不会又像上次那样……
还有,小梁呢?
七点一刻,乌天蹲在门口狼狈地挠着脚腕上蚊子叮的包时,小梁走进了楼道。
“你、你又来了!”小梁惊讶地喊。
“嗯,我来找聂原。”乌天站起来,冲他笑笑。
“你们……哎进屋说。”
乌天跟小梁进了屋,屋子里乱糟糟的。
“你和聂哥……在……那个?”小梁小声问。
“哪个?”乌天觉得这小孩儿挺有意思,故意逗他。
“就……搞……对象?”声音越来越小。
“没,”乌天继续说:“是我追他呢。”
小梁盯着乌天,表情变得凝重:“你为什么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