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大师兄也这样吗(87)
明烛道:“我才不,你滚出去。”
周负雪在原地僵了许久,才艰难道:“把药给我。”
妖修顿时如蒙大赦,将药递给他,忙不迭跑了。
周负雪双腿有些发软,眸中还有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他端着药愣了片刻,直到药的热气都有些散了,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明烛已经将灵力撤去,恹恹地半躺在窗边软榻上,及踝的长发半披在榻上,委顿在地上。
他余光扫到周负雪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药碗上,顿时露出一股难以直视的表情,将头偏了过去,明晃晃的全是拒绝。
周负雪看着他的神色很是难辨,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将药放在桌子上,站在一旁没有主动离开。
明烛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离开,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第一晚上明烛用传唤石将周负雪折腾得够呛后,周负雪每每见到他都是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架势,还从未有过一次主动待在他面前过。
明烛迟疑了半天,偏过头,看着周负雪面无表情的脸庞,脸上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周负雪连自己都说不住自己杵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本能的脚却迈不动了,只好僵在原地,眼睛一眨都不眨看着明烛。
明烛有些怂了,撑着手肘站起来,小声嘀咕道:“我知道了,那帘肯定又用商焉逢威胁你,我喝还不行吗?”
他说着,端起药来,皱着眉喝了。
周负雪表情更加复杂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帘明明威胁的是周负雪,他却要这么着急了。
明烛喝完之后便用手捂住了嘴,省得自己吐出来,就连那病色的脸庞也苍白了几分。
很快,药效上头,明烛感觉到一阵昏昏沉沉,明明现在午时还不到,他却困得要死,不一会便旁若无人地倚在软榻上睡着了。
哪怕只是一个筑基的修士,也绝对不会毫无顾忌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熟睡,周负雪居高临下看着明烛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片刻后,才抖着手轻轻探过去,在明烛脸侧摩挲了两下。
果不其然,他触到了一处轻微的凸起。
明烛依然在熟睡,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伪装就要被戳破了。
周负雪定定看着他的睡颜,一直微微发抖的手按在那张薄薄的“皮”上,只要他轻轻一动,就能瞧到这张面具下的真正面目,可是他却在最后一刻退缩了。
周负雪一时间竟然说不准他是在胆怯还是在恐惧,明明只是一抬手的事情,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他的手越来越抖,周负雪像是在看怪物一眼看着那抖个不停的手,飞快将手从那张面具上缩了回去。
“我在害怕什么?”他喃喃道,“他若是师兄……”
他若是师兄……
因为这个猜想太过骇然,饶是之前不讳的举动再怪异,周负雪从来没有往那上面想过,而现在……
仅仅只是一个假设便让他浑身发冷,他回想起不讳和那帘交谈时言语间提及的在蔽日崖所受的苦,想到妖修不讳安静又冷漠,胆怯又残忍的凉薄性子,想到不讳只是受了一点擦伤,便痛哭着想要去死的场景……
周负雪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受了万般痛楚不人不鬼的妖修,会是他那个终日含笑插科打诨,明媚得如同烛光的大师兄。
若是不讳真的是明烛……
周负雪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突然将额头抵在了手背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手背上已经落下了一滴水。
……那他疼在心尖上的大师兄在这五十年里,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为什么会成为妖修,而且还是他最为惧怕的蛇……
他当时变成自己最为惧怕的东西时,会有多惊惧害怕?
有没有人在他身边安抚他,有没有人……哪怕只是抱一抱他?
他重回于世后为什么要隐藏身份不愿见他,是害怕他们会惧怕远离他吗?
太多的问题几乎将周负雪酸涩的心充斥得满满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他心疼的连呼吸都在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周负雪深吸一口气,抬手放在了明烛脸色,微微用力。
只看到面具离了紧贴的皮肤,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很快变化扭曲成了一张骷髅面具,周负雪将那面具往旁边歪了歪。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明烛那张昳丽的脸庞撞入他眼中时,还是让周负雪呼吸一窒。
明烛的面容还如同五十年前那般俊美无俦,只是长如羽扇的羽睫悉数变成了纯白,脸庞也苍白的可怕,就连唇也是病态的粉白。
只有盘在他眉心的红痕宛如活物一般,游蛇似的在他脸上乱爬,很快窝在眼底,盘成一滴泪痕的模样。
等到周负雪回过神后,才愕然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全是泪痕。
龌龊下作
明烛一觉睡到了晚上,迷迷瞪瞪醒来还没清醒,便含糊道:“那帘……”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他轻柔扶起,又轻轻喂了他半杯水,明烛这才清醒了。
他迷茫张开眼睛,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周负雪肩上,半个身子都歪在他怀里。
明烛愣了一下,第一反应不是迅速离开,而是眨着眼睛看着周负雪,似乎很疑惑:“周负雪?”
周负雪还是之前那个冷淡样子,将他扶起来后便抽身后退,连声招呼都不打,明烛一时靠不住,险些从床榻上翻过去。
明烛坐稳之后惊魂未定:“你……”
周负雪道:“那帘在书房等你,让你醒了之后便前去。”
“那帘?”明烛揉了揉眼睛,自顾自地起身洗漱一番,这才披着厚厚的斗篷出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那帘那些药的缘故,明烛身上灵力恢复的飞快,大概再用几日时间便彻底恢复,此时出门也懒得再坐轮椅,缓步朝着隔壁书房走了过去。
那帘依然在研究镇灵灯,他手中捏着一团青影,看着好像是哪个修士的魂魄,此时正若有所思地打算将魂魄往镇灵灯里塞。
明烛走过去,道:“你找我?研究出什么来了吗?”
那帘摇摇头,道:“这镇灵灯你确定是这样用的?我这几日找了几个人类修士的魂魄试了下,发现根本没什么用。”
明烛不甚在意地伸出指尖在那镇灵灯张牙舞爪的白线上轻轻勾了勾,发现那白线却也只是讨好地缠着他的指腹,没有丝毫要勾他魂魄的架势。
明烛“啧”了一声,似乎很失望,他道:“那些人类修士都是什么修为的?”
那帘道:“金丹或元婴。”
明烛笑了笑,道:“那你试试看大乘期的有没有效用不就得了?”
“你怀疑和修为有关?”
“不,”明烛道,“我只是让你找点事情做,别总是来烦我。”
那帘:“……”
那帘瞥了他一眼,道:“说到这个,日照山……”
明烛抬起头,金色兽瞳阴沉看了他一眼。
那帘耸耸肩,道:“我都说了不会动日照山的人你怎么还是不信我啊,我是想说,日照山的沈娣安前几天已经用了玲珑玉,心疾痊愈,就连修为也恢复了八成,我正在想要不要请他过来一趟为你医治,你觉得如何。”
明烛淡淡道:“我觉得不如何,现在挺好的,我不需要医治。”
那帘看着他百无聊赖缠着镇灵灯发出的白线玩的场景,犹豫了半天,才道:“你每次让我杀了你,是真心的吗?”
明烛的手一顿,许久才道:“嗯。”
“即使你现在已经归世,你那些师弟如何珍视你,你也不想活下去吗?”
明烛有些不耐烦,道:“他们珍视的只是五十年前的明烛,我先前只是装成明烛的样子他们才那般对我,若是我随便到一个人面前盯着不讳这具妖修的身体,他们指不定会像明浮华那样想置我于死地。”
那帘道:“但是周负雪不一样。”
明烛的手指轻轻一动,接着死死抓住那缠绕的白线,猛然一用力,镇灵灯的白线被他硬生生徒手震彻粉末,其他的白线见状争先恐后地钻回了镇灵灯内,再也不敢出来了。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周负雪没关系,他待我再好,也只是纯属喜欢当初的明烛,和我,不相干。”
那帘似笑非笑看着不知为何便发起怒来的明烛,淡淡道:“你知道他找了你整整五十年吗?”
明烛一愣:“什么?”
那帘将一旁一枚闻风楼的玉令甩给他,道:“你自己瞧瞧吧,我还听说周明重曾经想要带他回降娄继承周家,但是被他拒绝了,而且还和周明重因为你之事闹得不和,就连归宁也敢顶撞。”
明烛怔然接过玉令,一目十行地看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帘看着他呆愣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提这一茬,随手将一个生了锈的簪子插在明烛头发上,轻声道:“回去休息吧,不要忘了吃药,我知你不想活下去,但是既然都苟活了那么多年,何不尝试着安安稳稳地一直活下去,只要你活下去,前方的路不一定是荆棘满地。”
明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愣愣站起身走了出去。
周负雪正在外面候着,看到他失魂落魄的出来,有些愕然,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看着他。
明烛怔怔看着他,片刻后才察觉出自己的视线太露骨了,很快收了回来,欲盖弥彰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负雪反问道:“那我该在哪里?”
明烛一愣,这才有些不自然地回去了房间中,却意外的发现周负雪一反常态竟然也跟了进来,而且视线一直盯在他身上,移都移不走。
明烛试探道:“你不怕我再折腾你了?”
周负雪表情有些古怪,但是却没再说什么。
知道了不讳就是明烛之后,那天晚上来回唤他过来指使他干一些鸡毛蒜皮小事的作死,在周负雪看来,也瞬间变成了明烛想要他陪在自己身边使的小性子,愤懑自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还隐隐约约有点好笑和欢喜。
周负雪道:“今晚我为你守夜。”
明烛吓了一跳,开始思考周负雪是不是吃错药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开口道:“但是我房里没有偏室,也没有多余的床。”
周负雪淡淡道:“如果不讳大人不介意的话,可以让在下挤一挤。”
明烛:“……”
明烛被吓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急喘了几口气,眼睛都张大了:“你你……”
知道以自己这个身份说出这句话着实有些不妥,但是周负雪就是忍不住想要捉弄他,看他被吓得手足无措的模样。
“你不是很喜欢装吗?”周负雪心想,“那我就成全你,陪你一起装。”
明烛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才脸色苍白的吐出两个字:“龌龊!”
周负雪:“……”
周负雪面无表情看着他,心道自己怎么就龌龊了,但是看明烛捂着胸口,气得半死的样子,便没再说话。
明烛见他竟然默认了,更加生气了:“下作!”
周负雪:“……”这样说就有点过分了。
周负雪发誓自己根本没想对他做任何事情,正要解释,却看到明烛愤愤看来的眼神中竟然夹杂一丝委屈,他顿时愣住了。
委屈?
明烛自己都说不准心中到底作何感想,自从那帘经常在他耳边说周负雪如何如何喜欢他,两人如何如何般配,加上今日闻风楼的玉令上周负雪这五十年来日日不停的寻找,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对,所以在周负雪说出要和“不讳”同塌而眠时,才会如此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