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大师兄也这样吗(46)
周负雪将这一年中的孤愤和憋屈发泄了个干干净净,最后任由明烛拉着他的手,一路呆呆愣愣地回到了闻弦居。
明烛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知多少次的唉声叹气,任劳任怨地照顾着最小的师弟收拾洗漱一番,把他推到了床上,将薄被甩上,道:“别多想了,快睡觉吧。”
周负雪眼圈依然泛红,呆愣地看着他。
明烛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命令道:“闭眼,睡觉。”
周负雪愣愣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陷入沉睡,但是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地张开眼睛,却愕然发现明烛竟然还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周负雪讷讷道:“师兄……”
明烛知道他睡不着,随意翻了本书过来,淡淡道:“睡不着?我念书给你听?”
往日都是周负雪念书哄明烛睡觉,此时乍一反过来,周负雪有些怔然,半天才点点头。
“我瞧瞧这是什么书?”明烛随意翻了两下,突然“啧”了一声,“你这里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书,阴符经……唔,成吧,你不挑就行。”
周负雪愣愣地看着他。
明烛嗓音本就清越好听,嗔着笑时如同清风拂耳,就算是念那种拗口难读的经文时也是透露出一股子随意懒散的味道来,等到他读到下篇时,周负雪已经招架不住疲倦地睡了过去。
“……沉水入火……”明烛瞥着经书上的一行字,突然轻笑一声,低声喃喃道,“自取灭亡。”
他将那本书放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周负雪房间。
就这点破事折腾到了半夜,明烛倦怠到不行,想要躺着休息一会,但是床都被人占着,他只好在席居旁的长廊边盘腿坐着,看着面前的湖面出神。
他满脑子都是浑浑噩噩时周负雪那个冰冷又带着些梨花香的吻,又烦躁又忧心,虽然他平日里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实际上却是对情爱一事根本一窍不通,一个吻就能将他平日里不动如山的淡然击得溃不成军。
“夸玉。”
夸玉剑从他袖子里窜出,瞬间化为人形和他并肩坐在长廊上,小短腿悬在木板外踢了踢,睡眼惺忪道:“你怎么还不睡?”
明烛心不在焉地塞给他一块晶石,道:“睡不着,陪我说说话。”
有晶石,夸玉顿时清醒了,抱着晶石吃得欢快,含糊道:“好啊,说说说,要说什么?”
明烛沉默半天,才道:“周负雪。”
夸玉茫然道:“说他干嘛?小毛孩一个。”
明烛心道:“嗯,胆大包天敢趁我睡着偷亲我的小毛孩。”
饶我狗命
明烛思忖再三,还是将方才的事情和夸玉说了。
他说完之后,夸玉瞪大眼睛,险些被晶石屑抢了个半死。
“他疯了不成?!”
明烛真心实意道:“我当时真想揍他一顿。”
夸玉将剩下的半块晶石塞嘴里,囫囵吞下,他跪在明烛身边,用小手使劲扒着明烛的肩膀,道:“那你为什么不揍他呀?而且他冒犯了你之后,你怎么反倒还去安慰他,还给他读书听?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明烛抿了抿唇。
夸玉道:“对你抱有这种心思的人,你唯一要做的便是早早远离他,让他彻底断了那龌龊心思,这才是上上策。”
听到夸玉说“龌龊心思”,明烛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是却没有对这个词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其他人的话,我一定会敬而远之不再交流的,但是,周负雪……”
夸玉晃了晃他肩膀,不满道:“喂!他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对他这么特殊?我不开心了。”
明烛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还记得去年在说玉城遇到明昭时他说了一句话吗?”
夸玉一愣。
“他说五年前将‘剑鞘’送到了日照山上。”明烛眸子悠然看着对面被月光照耀得一片涟漪的湖面,轻声道,“而五年前,不,现在是六年前,因为焉逢闭关,日照山是我来主事,山中大小事务全由我过目,我思前想后,却完全没有从山下送来什么剑鞘的印象。”
夸玉似乎也想通了什么,眸瞳缩成一个点,他喃喃道:“当年唯一一个从山下来的,就是……归宁真人新收的十三弟子,周负雪。”
明烛点点头:“因为日照内门弟子常常不和,师父也早已经绝了要收新弟子的心思,但是那一年,为什么却独独收了无灵脉的周负雪,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想不通的。”
不过,若是周负雪真的是明昭送上日照山的剑鞘,那一切便都可以说得通了。
“周负雪没来日照之前,我是每个半年便要去寒潭一次压制红莲灵脉在身体暴虐的热意,但是他来了之后,我除了妄动红莲剑那次,平常灵脉根本没有丝毫异动。”
夸玉小脸上几乎皱成一团:“所以说,你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利用的工具?不过也对,若是他真的是明昭制造出来的剑鞘,唯一的用途也只是给红莲剑阻隔烈焰,你这样想也不是没道理。”
明烛摇了摇头,却不知道在否认些什么。
夸玉又劝道:“我就说你这个容貌太过遭天谴了,连是非都还没辨明的少年人遇到如此惊艳的人往往都会不自觉地动了春心,照我说你就应该在脸上划一刀,变成丑八怪就没人惦记觊觎了。”
明烛道:“虽然知道你是在夸我,但是这话我怎么越听越别扭?”
夸玉嗤笑一声:“得了吧,别废话了,之后你可别在对周负雪这么好了,省得他再春心未死惹出事端。”
明烛没再说话,两人的话题也到此为止。
翌日清早,严谨自律的商焉逢第一个醒来,一抬头便瞧见了盘腿坐在外面长廊上的明烛——他好像一夜都没有换姿势,眸子幽远地望着前方水光处,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商焉逢将头发胡乱理了理,走过去并肩坐下,道:“一夜未睡?”
明烛偏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缓慢露出一抹笑容,他淡淡道:“我思考了一晚上,师父愿意将周负雪逐出师门的成算到底是多少。”
商焉逢眉头一皱:“发生何事了?”
明烛一夜没睡,满脑子都在重复着夸玉的那句“你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利用的工具”,吵得他脑袋大了一圈,再加上吹了些寒风,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他往旁边一歪,毫不客气地将头枕在商焉逢腿上,漫不经心道:“我不想让他在日照了。”
商焉逢一动不动充当靠枕,淡淡道:“成算零。”
明烛微微阖着眸子,无力道:“我觉得也是,但是我就想试一试,万一今天师父心情好呢。”
商焉逢道:“师父心情再好也定然不会答应,而且还会重重惩罚你,你刚从寒潭里出来,是没待够是吗?”
明烛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商焉逢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生气,竟然想把人赶出日照山?”
明烛哼哼唧唧不愿意回答,正在耍赖时,身后传来一阵琴音,明烛回头一看,就瞧到易负居换了身玄色长袍,长身玉立站在门外,正含笑看着他。
明烛听出了弦音中的话语,从商焉逢腿上爬起来,嘀咕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别催了。”
片刻后,明烛和易负居沿着西山和北山长长的索桥,优哉游哉朝着西山走去。
明烛神色恹恹,看着不像是去见妹妹的,而是去上刑的。
易负居反手在背后的琴木上轻轻敲了敲一串音:今早负雪和我一起过来的。
明烛一惊,片刻才愕然道:“他听到了?”
易负居:嗯。
明烛第一反应不是“这下完犊子了”,而是诡异地松了一口气,他踩着脚下的索桥,轻声道:“你说的没错,他还小,不应该被困在这日照樊笼中终生不得自由。”
易负居虽然不清楚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明烛脸上难得一见的落寞之色,还是有些心疼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家大师兄的头。
两人到西山的时候,游女听到消息前来迎接。
那总是笑容满面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过来,一见了明烛就扑过来抱了一下,笑嘻嘻道:“大师兄大师兄,好久不见啦!”
明烛很喜欢这个欢脱过了头的小师妹,也回抱了她一下,柔声道:“对的呀,游女有没有想大师兄啊?”
“想啦想啦!”游女拼命点头,然后往后面看了看,又问道,“九师兄呢?他怎么没跟来?”
明烛:“……”敷衍!
明烛故作酸溜溜道:“我回去就把那个抢了我恩宠的小九揍一顿。”
游女被他逗得咯咯笑,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包,拿了几块糕点塞给明烛,笑眯眯道:“大师兄吃。”
完全无视了一旁的易负居,好在易负居涵养很好,没有丝毫不满,依然笑得如同一朵尊贵摇曳的名花。
明烛吃着糕点,眸子弯弯,小心翼翼问道:“那个,游女啊,你大师姐今日心情如何?她现在在哪?”
游女眨了眨眼睛,道:“大师姐每天不都是心情不太好吗?现在正在东临台□□外门弟子。”
明烛立刻将视线转向了一旁含笑的易负居,眸子里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二哥救我狗命。
易负居轻笑,这才和明烛一起走去了东临台。
东临台是建在山巅的悬崖峭壁之上,三边用及腰的栏杆围起来,常年寒冰大雪,被内门弟子当做演武场来用。
明烛哆哆嗦嗦地跟着易负居上去时,明浮华已经清了场,此时正依靠在靠悬崖那边的栏杆上往下底下的深渊,也不知在想什么。
明烛走过去,小心翼翼道:“浮浮华……”
明浮华转过头,眸子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一旁的兵器架上随便选了一把剑,对明烛道:“陪我切磋吧。”
明烛连忙拒绝:“不不不……我现在只是筑基……”
他还没拒绝完,明浮华眼睛眨都不眨地一剑挥过来,剑风所过之处,地面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在到达明烛面前时堪堪停住。
明烛吓得呼吸都要停了,手忙脚乱地连忙躲到了易负居身后,哆哆嗦嗦抓着易负居手臂晃了晃,颤声道:“二哥……救救我……”
漫天大雪缓缓落下,几乎是顷刻间便将那冰晶覆盖住。
明浮华道:“让开。”
易负居笑了笑,将身后的琴取下,翻手悬在面前,微微拨了一个弦音过去,灵力呈半圆朝着明浮华悠然撞去。
明浮华看也不看地挥剑斩散,一字一顿重复:“我说,让、开。”
易负居无可奈何,只好朝着明烛回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明烛这才发着抖站了出来,苦着脸道:“我等会还要去见师父,你别‘切磋’得太狠啊……”
明浮华道:“那是自然。”
一个时辰后,易负居背着爬都爬不起来的明烛,沿着索桥打道回府。
明烛半边身子都要被冻住了,浑身都是淤青,偏偏脸上一点划伤都没有,能让他很完美地去见归宁真人。
明烛伏在易负居背后哼哼唧唧,道:“我怀疑我们两个并不是亲兄妹,要不然她怎么忍心下这么狠的手?”
易负居笑了笑。
等到两人回了北山,明烛才蓄了些力气,从易负居背上下来,道:“我要去找师父,你先回去吧,哦,记得让最后一个离开我院子的人收拾干净,每次喝酒都是我收拾,你们喝完就拍拍屁股走人,太不公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