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85)
这时,卧室门被人敲响,徐行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悦悦,我去楼下买了饭菜,你和小路收拾好就出来吃吧。”
宋悦便拉着路昭出去:“我们先吃点东西,待会儿你好好睡觉,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多了。”
路昭木然地被他拉到餐桌前坐下,方曜、宋悦和徐行知都望着他,可他眼神空洞,像丢了魂,根本看都不看桌上的饭菜一眼。
宋悦抿抿嘴,把他面前的盒饭打开,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来,吃点肉。”
他带着路昭的手,让他去夹肉,可一松手,路昭便像没了骨头一样,手掉了下来,连筷子也没握住,叮当当掉在了地上。
徐行知在桌子底下拉拉宋悦:“悦悦,你先吃吧。小路可能还不饿。”
宋悦咬住了嘴唇,摇摇头。
旁边坐着的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想开口说话,但一抬眼,看见对面墙上的老式挂钟,显示的时间是五月十日。
他愣住了,呆坐片刻,忽然站起身:“我出去一趟,你们在这儿守着他。”
木然坐着的路昭像根本察觉不到身边的动静,他的眼睛漫无焦距,面前搁着的饭菜从热气腾腾,变得又冷又硬。
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忽然递到了他跟前。
温暖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阿昭,二十岁了,要坚强一点。”
滚烫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啪嗒啪嗒落在了蛋糕上,路昭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69章
他一把抱住了跟前的人,哭着大喊:“我要妈妈回来,我要妈妈回来……”
方曜摸了摸他的头,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我只要妈妈,别的什么都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吧……”路昭涕泪横流,不停地许着他的二十岁生日愿望。
他多希望生日愿望真的有魔力,多希望时间能倒回到中午许愿的那一刻,他再坚持一下,让妈妈先吃蛋糕,也许药性就不会发挥得那么快,也许妈妈就不会死了。
路昭哭得几近昏厥,方曜就这样一直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等到他终于哭得筋疲力尽,方曜才喂他喝了水,给他切下来一小块蛋糕,一点一点喂给他吃。
这本来是路昭最喜欢吃的东西,可这些甜腻的奶油此刻化在嘴里,却苦涩得难以下咽。
方曜喂他吃完了一小块,轻声问:“还要不要再吃一点?”
路昭默默流着泪,哽咽着:“我再也不要吃奶油蛋糕了。”
方曜顿了顿,伸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吃点甜的,活得开心一些,没什么不好。”
他扶着路昭去沙发上休息,示意宋悦和徐行知两人先吃晚饭。
路昭这一天已经耗光了体力,蜷缩在沙发里,几近虚脱。
方曜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路昭迷迷蒙蒙的,嗅到几乎每晚都伴他入睡的清淡香气,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等他完全睡熟,方曜才轻轻把他抱起来,送到了宋悦和他的卧室,让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给他盖上薄被。
睡梦中的路昭依然微微皱着眉头,他的一双眼睛早就哭得又红又肿,鼻尖也红通通的,显得十分可怜。
方曜在床头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压住他的眉心,一点一点揉开他蹙着的眉头。
做完这些,他才走出卧室,坐到餐桌边,吃了几口冷掉的饭菜。
“今晚还是让阿昭一个人在那里睡着,不要关卧室门,我和行知轮流守夜吧。”他说。
徐行知点点头:“现在这个点还早,他这时候睡了,半夜很可能会醒,到时候指不定又想不通了。”
他看向宋悦:“悦悦,你今晚就睡我和方曜的屋子,我俩轮流守夜,困了在客厅沙发上眯一下就够了。”
宋悦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徐行知揽住他的肩:“小路跟我们都认识,现在他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得亏你记挂这个朋友,看他没按时回学校,就坚持要来这里找他,不然咱们可就赶不上救小路一命了。”他叹一口气,“也还好方曜够谨慎,之前做了背景调查,知道小路老家的具体地址。不然就凭他入学材料上写的暨州,咱们上哪儿找去。”
吃完饭,徐行知收拾了餐桌,时间已近九点,他便迅速洗漱洗澡,到客厅和方曜一块儿守夜,把卧室留给了宋悦。
松明是个小县城,经济不甚发达,但因为地处大陆南端,夏季昼长夜短,晚上八九点天都还没完全黑,所以当地的夜市比北方城市要热闹不少。
屋里的灯已经全部关掉,方曜和徐行知就站在客厅大开的窗户前,借着外头的月光和路灯,看着楼下热闹的夜市。
“虽然是个小县城,不怎么发达,但这样安稳太平也挺好的。”徐行知说,“我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小地方。”
方曜开口:“你在哪儿不都待得挺好。”
徐行知笑了笑:“那也没办法,组织上叫我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不笑着去,难道还哭着去?”
方曜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很快要去洱顺州守边境了?”
“你听到风声了?”
“前阵子方决提过。”方曜顿了顿,又说,“我们院里也有新安排,院长叫我导师带着我,换一个研究方向。”
徐行知说:“那你跟我差不离嘛,很快要去乌兰州吃沙子了。”
方曜静静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市场:“国内核聚变理论还是一片空白,国内计算机的计算速度也慢一截,从纸面论证走到沙漠里,不知道要多久。”
他收回目光,长长叹了一口气:“院长说,主席给的时间是五年。”
徐行知皱了皱眉:“这么紧张。”
“因为雅克萨的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了。”方曜低声道,“国内的报纸没怎么报道这件事,我母亲在潘州驻守,是他告诉我,最近边境又紧张起来了。”
徐行知拍拍他的肩:“真是北有虎豹,南有豺狼。”
两个人继续安安静静看着窗外,没有灯光的屋内,无形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年轻的肩头,就像那些说不出口的沉重的责任,每时每刻压在他们心上。
可他们依然站得笔直,看不出一丝懈怠和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一侧的卧室门忽然被拉开。
方曜和徐行知看过去,就见宋悦站在门口。他看向徐行知,小声说:“……我睡不着。”
方曜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窗外,徐行知则走过去,揽着他进屋,关上卧室门。
“怎么了?”他捧住宋悦的脸,拇指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刚刚还哭了?”
宋悦小声说:“我有点难受。”
“为什么路昭这么努力地生活,老天还要让他吃这么多苦呢?”他说,“他正直善良,一直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不是说好人会有好报的吗?”
徐行知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他搂在怀里。
宋悦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我想不通,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徐行知就这么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过了很久,才说:“我和你讲,我手下一个小战士的故事吧。”
宋悦从他怀里抬起头。
“这个小战士,是个雄虫,身体素质不算拔尖,在那一批新兵里,他的各项技能成绩几乎都是倒数。”
“但是,他脑子还算灵光,也愿意学东西,我就把他安排到炮兵营里,过了几年,他果然成了拔尖的炮手。”徐行知说。
“后来他给大家分享经验时,大家才看到他密密麻麻的手稿,那是他根据上课学的实战物理,结合每次演练的经验,总结出来的改良方法,用来快速心算炮击距离和落点。”
“从这以后,他的事迹被传开,部队里要树立榜样,就结合他的家庭背景写了一篇详细报道。大家这才知道,他老家是南方的一个小渔村,他六岁时父亲和哥哥出海打渔,碰上风浪,全没了,只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