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174)
路昭紧紧捂着自己的伤口,本以为今天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喘了几口气,却发现除了喉咙痛,其他还算正常。
他仔细摸着伤口,摸到了嵌在伤口里的,细细的链子。
是方先生送他的金项链。
他被人踢倒在地两回,项链的吊坠早跑到了背后,细细的链子勒在他喉咙上,哪想到就这么巧,替他化去了致命一刀的惊险,只留下了一个不深的伤口。
老百姓们把他送到医院的急救室,医生给他打了麻醉,一点一点给他处理伤口。
“万幸,伤口不深,一个星期就能恢复。”医生一边仔细地拿镊子在他伤口里找断裂的项链碎金,一边说,“还好有这项链给你挡了一下,不过链子也被割断了,都碎在你肉里了。”
路昭喉咙都麻着,根本没法作声,只能眨眨眼睛。
医生一点一点给他挑出来项链的残骸,缝好伤口:“这两天好好养着,少说话。”
他把托盘拿过来给路昭看:“喏,项链都成这样了。”
路昭转动眼珠,看了一眼。
托盘里是沾满血的一堆细小的碎金,只有那一段绕在脖子后的还保存完整,包括那个小小的玫瑰花吊坠。
路昭的目光微微黯淡下来。
这是方先生给他的,最后一样完整的东西。
现在也毁掉了。
“还好是金子的,熔一下,重新打一条就行。”医生不清楚这条项链的故事,径直把托盘交给旁边的助手,让他洗干净,给路昭装起来。
路昭就缠着满脖子的纱布,拿着这包稀碎的项链,被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专案组的邓组长正焦急地等着。
他身旁还带着好几个荷枪实弹的战士,一看路昭被推出手术室,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人没事。”他连连说。
几个热心老百姓也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说起话来。
“还好今天晚上,我说要早点去田里放水,赶上了。”
“那些是什么人啊,胆子也太大了,晚上八点多钟,大家还没睡呢,就赶在大街上杀人。”
“他们盯着路县长,肯定是那帮贪官怕路县长知道得太多!”
“这些人,无法无天,他们都死了才好!”
这些老百姓没什么文化,讲话就没有弯弯绕绕,什么都敢往外说,邓组长在旁边听得讪讪,等把他们送走,才问路昭:“感觉怎么样?要住院吗?”
路昭轻轻摇摇头,又指指旁边的战士们。
邓组长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跟他比划了半天,才恍然:“哦,你说那个小战士,他没事。他的手术比你结束得早,已经躺病房里去了。”
路昭这才安下心。
“小路,你这样在外面,还是太危险了。”邓组长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也低估了这些人的狂妄程度。我会马上和组织反映这件事,看看组织怎么保护你的个人安全。在上级通知之前,就先委屈你待在我们专案组的留置处吧。”
路昭刚刚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还记得自己在城郊那段路上狂奔的惊心动魄,连忙心有余悸地点头答应。
就这样,他住进了留置处。
不过这回不像在首都那次,专案组在左安县的临时留置处,就是征用的县委大院的一栋空宿舍,只是加强了守卫,日夜有人巡逻。
这里巡逻和守卫的战士们对路昭很客气,把他宿舍和办公室的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到了留置的小屋,一日三餐准时送来,还经常应他的要求,给他带书报进来看。
路昭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安安静静地待着,等着这次风波过去。
然而,他等了半个月,等来的结果却出乎意料。
邓组长带来了他的免职通知。
这份红头文件上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左安县政府:
余壮同志担任左安县副县长,路昭同志不再担任左安县副县长。]
路昭看完,问:“只有免职通知?没有我的任职通知?”
一般而言,正常的调任,免职通知和新的任职通知是一起下发的。
邓组长宽慰他:“应该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先让你回原单位去,到首都避避风头。可能过几个月,就会有任职通知了。”
路昭顿了顿,说:“可是,左安县的案件还没有查出一个结果。我现在回首都去,对左安县的老百姓没有交代。”
邓组长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次组织这么重视,左安县肯定从上到下都会整顿。”
路昭依然皱着眉。
左安县的案件还没有结束,还有不少老百姓在等着把这窝贪官连根拔起、把县里的各个部门好好整顿一番。他们把路昭当成领头人,觉得有路县长在,这些贪官都会被斗倒。
而这时候,路昭却被免职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对不清楚细节的老百姓们是一个沉重打击。
如果是在案件结束后、县里上下被整顿后,路昭再走,那老百姓们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只觉得路县长是要高升了。
可是现在案件没结束,其他贪官污吏都没被处理,路昭先被免职了,这让老百姓怎么想?
他们可能会怀疑政府,为什么贪官污吏可以占着左安县十来年都不走,像路县长这样的好人,却只干了短短三年就要被免职?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想得明白,上级应该也想得明白。
但免职通知依然下来了。
路昭心里就知道,这事没有邓组长说的那么简单。
也许是处于避风头、保护他的因素,也许是有处分他的因素,也有可能有贺委员那一帮人的搅混水。
他这一免职,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工作干了。
可路昭即使心里清楚,也没有办法。
他只是个小虾米,被撤掉了“副县长”这个帽子,就再没有职权能为百姓做事了,只能任凭处置。
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深刻地领悟到,任平飞叫他爬高一点的苦心。
可现在也没法弥补了。
邓组长派了四名战士护送他一路回京,两天后就出发。路昭便简单地做了工作交接,收拾了行李,走出留置处。
这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暴雨。他背着旧帆布包,拎着皮箱,被四名高大的战士护着走出县委大院,就看见了外面路边站满的老百姓。
路昭愣了愣,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脸庞。
他想起来,自己的免职通知应该是要公示的,贴在了大院的公告栏里,老百姓们就都知道了。
大家看见他走出来,就纷纷开了口。
“路县长,您要走了吗?”
路昭点点头,把皮箱放进军用皮卡车的后备箱:“对。”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咱们的煤矿工厂才刚刚开起来呢,您不是说还要开商店、开市场的吗?”
“对呀,咱们县里才刚刚起步呢,您还得多待两年才行啊。”
老百姓的目光带着疑惑不解,带着殷切期望。
路昭不敢看他们,不敢迎接这些疑惑、期望的目光,只低着头把皮箱放好,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对不起啊,我得走了。”
他像个落跑的叛徒,狼狈地坐上了车。
皮卡车缓缓驶离县委大院,一路上全是来送他的老百姓,然而大家的脸上都没有笑意,像是知道这个“免职”并不是升迁,而是处罚。
路昭坐在车上,看着这路边一个个经过的百姓,看着他们朴实的、黝黑的脸,勉强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眼眶湿润了。
他也不想离开的。
他本可以有更光明的前途,却放弃那些机会,在这里和肖立群等人斗了三年,熬了三年,就是为了给这些老百姓带来福祉。
可是他没有做到。
也许再给他两三年,他就能交出一份让自己、让百姓们都满意的答卷。
但是,肖立群找来了贺杰,贺杰杀了张平康,老张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原本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整个事态都走向了不可控制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