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194)
方曜:“我也上去。”
他扶住了木梯,但小周很快上前一步:“方院长,我先上去看看。”
方曜顿了顿。
路昭有点儿为难:“这上面挺小的,三个人上来可能转不开身。”
小周说:“我只看看情况,然后就下来。”
他身手敏捷,很快爬上木梯,探头进了小窗口,立刻将阁楼一览无余。
确实如路昭所说,这阁楼很小——或者说,是活动空间很小。因为阁楼顶上并不是水平的天花板,而是低矮的斜面屋顶。
南方的雨水多,屋顶必须要有倾斜弧度 ,让雨水能顺着瓦片滑落。这栋小楼就是斜坡型屋顶,留出的这一小方阁楼,原本是堆放杂物的。
阁楼高的一面能让路昭弯着腰站起来,矮的一面则只有路昭的小腿高,人根本没法在那儿活动。
而整个阁楼没有窗户,只能靠电灯照明,出入口只有架着梯子的这个小窗口。
小周看完一圈,便下来了,同小唐点了点头。
方曜这才能扶着梯子上阁楼。
一上来,他本能地想站直身子,结果咚的一声就撞在了屋顶上。
路昭连忙过来:“方先生,小心。”
小唐也在下面问:“方院长,没事吧?”
方曜低声道:“我没事。”
他捂着头,弯着腰,勉强看清了阁楼的样子。
阴暗、低矮、逼仄,连站都没法站直,木横梁上拉了一根电线,吊着个白炽灯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晕。
这就是小阁楼上的唯一光源。
阁楼高侧的那面墙边,铺着一卷铺盖,铺盖旁边放着一个皮箱,又装东西,又当柜子。
那就是路昭在这儿住的地方了。
方曜看着那铺在地上的半旧不新的铺盖,许久都没有说出话。
路昭走过去,蹲下来,把皮箱上散落的书本、笔记本和铅笔等杂物抱到被褥上,然后打开了皮箱,开始收拾。
这口大皮箱还是毕业时在首都买的,跟着他走过了德阳县、左安县,又走到宁海,虽然有些旧了,但皮子还很扎实。
皮箱里头放着几套夏季衣裤,一件旧了的厚外套,还有一些日用物品,东西很少,怪不得路昭说一会儿就能收拾完。
方曜走过来,蹲在他旁边,摸了摸地上铺着的褥子。
“这么薄,冬天睡不会冷么?”
路昭笑道:“宁海的冬天很暖和的。”
方曜沉默片刻。
其实他在高原上时,条件也很艰苦,可他自己吃苦时觉得没有什么,看见阿昭吃苦,却觉得难受极了。
“不过,宁海太潮湿了,冬天被褥里总是潮潮的,晒也没用,晒一整天,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又潮了。”路昭把皮箱里的衣服重新叠了叠,空出空间,方便把外头的东西塞进去。
就在他收拾时,方曜余光看见箱子里有一闪而过的亮光。
“这是……”他伸手拎出了那个塑料小包,里头是一包碎金,但能看见那个小小的玫瑰花吊坠。
路昭:“……”
方曜抬起头看他:“你不是说这条项链弄丢了吗?”
路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方曜又看了看这小塑料包,想打开看看,路昭却一把拦住了他。
“别打开,都碎了。”他低声道,“这儿光线太暗,一打开掉在地上,找都找不到了。”
方曜愣住了,拿手指揉了揉塑料包里,发现这条项链已经碎成了许多小片。
“……这是纯金的,怎么会碎成这样?”
路昭抿了抿嘴,低头继续收拾。
方曜哪能叫他这么混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阿昭,回答我。”
路昭不得不对他对视,有点儿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我在左安县发生了一点意外。”
“不知道是什么人偷袭我,从背后割我的喉咙,正好割在项链上,项链就被割进脖子里了。”
路昭勉强笑了笑:“所以都割碎了。医生做手术的时候,挑了好久。”
这句话说完,方曜的眼眶蓦然红了。
路昭被他抓着手臂,感觉到他的手都在颤抖。
“……所以,你差一点就死了?”方曜双眼通红,哑着嗓子问。
路昭被他这样看着,仿佛也忽然有些迟来的委屈,低下了头。
方曜看着他,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自己那时候还住在保密宿舍,天真地以为他过得很好。
如果不是阿昭福大命大,等他保密期结束,找到的可能只有阿昭的骨灰盒了。
方曜止不住地后怕。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问:“那时候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路昭微微一愣:“我的信你都收到了?”
方曜点点头。
路昭有些错愕:“你没有给我回过信。所以……我以为写给你没有用。”
他说得委婉了。
他其实以为,方先生没有收到信。
或者说,他以为方先生把他忘在一边了。
方曜像是被重重一击,眼睫颤抖,望着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路昭摇摇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本来也没有义务,一直帮我、一直救我。”
“而且,我不是挺过来了吗?”他笑了笑,“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继续收拾行李,方曜又在他的行李箱里看见了被烧坏封面的相册、表针已经走不动的玫瑰牌手表。
他不敢再去问这些东西是怎么损坏的,怕问出来后,自己会在阿昭面前丢人地掉眼泪。
第156章
路昭把皮箱收拾好,扣上搭扣,然后去叠被褥。
方曜缓了缓情绪,便来帮忙,和他一块儿叠被子。
两人把被子抬起来一抖,上面登时抖出一层灰,在白炽灯下,像烟雾一样。
方曜被呛了个猝不及防,路昭也呛了几下,不好意思地笑笑:“忘了这被子一个月没躺过了,全是灰。”
方曜咳了几下,眼眶虽然还红着,但也笑了笑:“得好好洗一洗、晒一晒了。”
两个人把被褥和枕头都收拾好,连同路昭的皮箱,一块儿抬到往下出去的小窗口边,让下面的小唐和小周把东西接了过去。
路昭拍拍手:“现在就是扫扫地……哎哟!”
他一没注意,把东西递下去后本能地站起身,脑袋就撞在了屋顶上。
而方曜听他叫了一声,连忙一抬头,也咚的一声撞在了屋顶上。
路昭捂着脑袋,听到方曜那边也撞了,不由抬起头。
方曜正捂着头,勉强抬头看他:“没事吧?”
两个人都站不直身子,弯着腰,捂着脑袋,这模样说不出的滑稽,路昭扑哧一笑:“哈哈哈……我们好像、好像两个驼背在打招呼,哈哈哈!”
方曜:“……”
看路昭笑得开心,他不禁也笑了笑,又有些心酸,说:“你还笑得出来。”
路昭觉得腰弯得酸了,干脆蹲下来,说:“之前在这儿住着,确实偶尔会难过。但现在已经苦尽甘来,我当然开心了。”
他回忆着在这阁楼上住的日子:“那时候我晚上在这儿看书,听到屋顶上有响声,抬头一看,发现是蜘蛛。”
“我就看着它一圈一圈地结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没什么可玩的,只能自己捉小虫来玩。看它在墙角结网,觉得真神奇啊。”
方曜也蹲下来,说:“我这些年工作的地方,在一个很远、很偏僻的高原。”
他终于提起了自己这些年去了哪里,路昭连忙转过头,认真地听。
“那里海拔太高了,所以一年里只有三个月的暖和天气,其他时候都很干很冷。”方曜轻声道,“那里的水质很硬,不用肥皂洗头发的话,头发就会板结在一起,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