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求放过(30)
班始疑心此事或许与刘贤被刺一事有关,于是派人去查那老宫婢。方才下属回复曰那鲁姓宫婢原是雒阳宫中的,五年前被派来长安守上林苑,她有一名侄子名鲁大,在长安城的坊市上贩酒。
班始方才就是准备去坊市上找鲁大询问,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线索。
长安城的坊市很是繁华,街道却颇为狭窄。班始、晋明、梁珏三人在距离鲁大家两个街口的地方下了马,便有下属来报班始:“……好几个人在他家附近盯着呢,没有什么异动。”
班始点了点头,领着晋梁二人及五六个精干的下属从坊内走到那酒贩家门不远处,只见大门紧闭。班始以目示意其中一名精干的下属,那人便上前拍门,叫道:“鲁大,开门,有人要买酒!”
叫了几声,却无人回应,有好事的路人道:“这鲁大今日一早就不曾开门,大概是走亲戚去了。”
片刻后,班始等人兜到了鲁大家的后墙。
晋明翻墙而过,轻巧地落入院中,其他人正要提步上墙,忽然从院中传来“铛”的一声,然后便是密集的兵器相击之声。
众人心中一凛——晋明与人动上手了!
班始反应颇快,两脚快速地在墙上一点,飞身而起,眼看就要翻过墙,突见一人从墙那头跃出!
此时班始身子在半空中,百忙中瞥了一眼,就见此人生得魁梧,一身黑衣劲装,脸上也用黑布蒙着,当下想都不想,右手一挥,一道剑光便向那黑衣人挥洒而去。
“铛”!
一声大响,班始只觉手上传来一股沉重的压力,震得虎口直发麻,长剑便不由自主地荡了开去。
竟是一个劲敌!
他心中微惊,身子乘势往后一翻,同时右腕一转,挽了一个剑花护在自己面前。
那黑衣人却并未乘胜追击,“飒”一声,他轻飘飘地掠过了班始身边。
此时班始已落了地,他眼疾手快,左手将身侧的梁珏往后方一推,右手一剑又朝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看也不看,反手一刀,刀背往班始的剑上狠狠一砸,“铛”,又一声大响,班始被他砸得手臂一弯,脚下不得不后退一步以卸劲。
黑衣人乘此空隙,足尖往地上一点,身子几个起纵,便在众人眼前消失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众人想追已经来不及。
班始所带的几名下属便急急跃过墙去,察看里面的情况。
片刻后,他们一道与晋明出来了,道鲁大已死在里面,身上带着刀伤,明显是方才逃窜的黑衣人所为。
晋明心神不宁地望着黑衣人逃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班始连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
梁珏推了他一把,晋明这才回过神来:“嗯?什么?”
班始望着他,沉声问道:“你是否也觉得,此人的武功套路似曾相识?”
他既说“也”,那就表明他自己心中已有底了,只是想再听听晋明的意见。
晋明犹豫了片刻,他的性子诚实,最终照实说道:“是的,那人似乎习惯于大力打砸,可能他原先用的兵器并不是刀……”
“是锤。”班始截口道,他顿了顿,远眺着黑衣人逃逸的方向,“看来,我们得去一趟大将军的府第了。
”
说完,他望向梁珏,似乎有些犹豫,“不若你先回去罢……”
“我跟你一道去!”梁珏连忙道,又讨好地笑,“我这人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说不定能帮你什么忙呢。”
见他不肯回去,班始无法,只好令下属看守着鲁大的尸身,自己率着梁珏晋明二人,前往大将军府而去。
大将军梁商位高权重,又深得皇帝宠信,虽不常来长安,但在长安城内亦有皇帝赐与的府第。
约半炷香之后,三人便到了大将军府。
经人通报后,很快就有一名管事来门外迎接,领着他们三人进去。
大将军府占地似乎并不如何广,然而地上都铺着宽阔的青石,两旁绿荫婆娑,绿水弯蜒,精致的粉墙黑瓦点缀其中,就连路上来往的婢女仆从都比别处端庄。
梁珏边欣赏景色边想:班始与晋明似乎认识那个杀鲁大的黑衣人,不知此番来大将军府,到底是寻求帮助还是……问罪?
又想:自己穿越以来,“大将军”这三个字不知听了多少遍,所接触之人也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就要亲眼得见这位闻名遐尔的大将军了,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此时管事已领着三人走进了一间堂屋。梁珏拿眼细看,就见摆设并不如何奢华,但却透着清贵气:檀木案几,锦绣牙席,一侧的鎏金香炉散发出幽淡的清香。
管事请班始稍坐,说大将军片刻后便会来。晋明自然而然地走到班始身后站着,像根标枪似的。
梁珏本来想坐,但见晋明如此模样,猛然醒觉要见之人可是大将军,自己明面上的身份太低,应无资格入座,便也走到班始身后站着。
那管事眼睛利得很,他见梁珏不像是个有身份的人,而且又不似晋明那般的武卫,便笑道:“府内另有可供休憩之所,阁下似乎有些劳累,不若去暂歇片刻?”
话说得婉转,但梁珏知道,他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下人还没有面见大将军的资格,到另外的小房间里呆着吧。
梁珏望了望班始,见其神情不像反对,便道:“如此甚好,劳烦管事为我带路。”
那管事便将梁珏带到一间比之前的堂屋要小一些的房间,然后就走了。
这间房虽然比较小,但摆设与大堂屋一样精美。
梁珏在坐榻上坐了下来,见小几上摆着几碟糕点,都做成梅花状,状甚可爱,便随手拿了一块塞进口中。
糕点中有一股梅花的清香,甜而不膩,梁珏不知不觉就吃光了两碟。
“味道不错吧?”门口突然传来一句问话。
梁珏一抬头,就见一名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这人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长相颇为清朗俊雅,两眼有神,服饰并不华贵,似乎是一个府内的文人幕僚,然而神态中却又带着一股威严。
梁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虽不知其身份,但礼数不能少,梁珏站了起来,施了一礼,回道:“确实很美味,我是班始班中候的下属梁珏,不知阁下是……”
男子没有回答,经过了梁珏的身边,走到一扇木屏风前,望着屏风上的字迹说:“这幅字,是秦朝程邈的亲笔,字体雄健端秀。程邈此人虽只是个小吏,却有创造秦隶之功,光照后世。可见只要有心,出身低微的人一样能做大事。”
梁珏不知其意,便随口附和了两句。
男子转过身,走到东首的坐榻上坐下,和颜悦色地说:“我曾经想过,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我面前来,今日,你终于来了。”
这种语气,听着过于熟络。
梁珏更加纳闷,难道此人以前就认识自己?
于是他笑着又问了一遍:“恕在下眼拙,不知阁下是……”
男子微微一笑,“你到我府中来,不就是为了要见我吗?”
此言一出,梁珏大惊。
这个看着这么斯文俊秀的人,竟然就是权倾天下的大将军梁商?!
难怪陈贵坚持说他“不老”,对于他的职位而言,梁商可以说是相当年轻。
梁珏连忙施了一个大礼向他赔罪,苦笑道:“小的有眼无珠,竟不知大将军亲临……”
梁商笑着轻抬了一下手,示意他起身,“不必拘礼,坐吧。”
梁珏重新落座。他的脑子一向转得快,最初的震惊过后,种种疑问就浮上心头。
“大将军,您方才说,您一直在等我来找您,此话何解?”
梁商抬眼望了过来。他的双眼生得略狭长,眸子里幽深一片,脸上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不觉得,自己长得跟我有点像吗?”
梁珏一怔。难怪一见他就觉得有些眼熟,原来是因为两人长得像的缘故。
可是大将军无缘无故说这个做什么?
除非……
莫非……
梁珏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但就连自己都觉得荒谬,他暗暗摇了摇头,赔笑着说道:“能与大将军长得像,这是小人的福份……”
梁商的眼睛直望向院外,脸上因回忆往事而现出一种缥渺的神情,“那年,我初识十娘,她长得多美啊,跳舞的样子,足以愧煞春天里飘飞在风中的最美的一朵花,那双眼睛就像春水一般温柔……”
他转过头,深深地望着梁珏,“你的眼睛,长得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梁珏:!!!
他本就聪明,听了梁商这几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竟然是大将军梁商的私生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梁珏与大将军同姓,这绝不是一个巧合。不知有没有小可爱猜到呢?
本来以为今天可以完结的,结果还是没写完,给多我两天吧,周四争取完结!
第58章 推测
梁珏过于震惊,一时无法言语。
那日怜香馆的皎娘说他的眉目长得与他母亲非常相似,原来皎娘说的是他的亲生母亲,联系到梁商说的话,他大致能猜到整个故事是怎样的:一个名为十娘的美貌的舞伎,邂逅了身份高贵的世家子梁商,彼此倾心于对方,十娘后来珠胎暗结,生下了梁珏。
他嗫嚅着开了口:“我,我竟不知……那我的亲生母亲……”
“你三岁那年,她就病逝了。”梁商长叹一声,不胜感伤。
但他的性子颇为自律,很快就重拾心情,温声道:“当年,我迫不得已将你交给家仆抚养,心中颇为不乐,如今见你长得一表人才,总算有了安慰。前事已已,今后,我想让你重归梁氏门下,如此你方可有机会尽展才华。”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拿起案几上的浆水抿了一口。
——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停顿,要是讲得太多太快,聆听者接收不到全部信息,思想上也容易跟不上趟。
曾经的金牌销售梁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梁商绝不是因为口渴才没再说下去。
这时他已回过神来,脑子开始飞快地运转。
“迫不得已交给家仆”。
要是梁商对自己的这个儿子足够重视的话,即便迫于正室的压力不能接进府亲自抚养,难道就不能送到别庄,再派几个奴婢仆从好生侍候?
而且,在这十几年间,梁商从未过问他的情况,偏偏在这个时候跑出来……
梁珏想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心中便有了揣测,不过仍得试探一番。
当下便微垂着眼睑,低声说:“我,我并无甚才华……”
“不必妄自菲薄,”梁商微微一笑,“你的事,我都知道了。长水营之兵卒是在你的训导指挥下,方能赢得小比,如此有勇有谋,不愧是我梁家人。你的堂兄梁朴已帮你在陛下面前进了美言,如今陛下对你有了几分印象,往后我再为你铺一铺路,你便可青云直上……”
梁珏蓦然有一种想要大笑,同时又想大骂的冲动。
“堂兄梁朴,在陛下面前进了美言……”
——大将军,那个梁朴曾想将我强抢过去□□,你不会不知道吧?现在却与我攀亲戚?
——梁朴在小皇帝面前故意吹噓我的美色,为的是引起小皇帝嫉恨,这叫“进美言”?
——为了权柄,你把你的妹妹、女儿都献给了小皇帝,如今又想让我这个私生子也去服侍皇帝,大将军,你怎么不把自己洗干净献上去?
“我,我……”他低着头,因为忍得很辛苦,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变得有些怪异,像是激动万分。
梁商的声音愈发温和,“你以前吃了不少苦,不过往后不会了,一入梁氏的门,便是梁氏的人,有我梁家的照拂,你这个高粱一定能成为国之栋梁。”
梁珏仍然低着头,好似无法想像如此辉煌的前景,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脸色犹豫,低声说:“班中候如今在查阴城公主被刺一事,今日又遇到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此事你不必管,”梁商打断了他,“他查他的,最终结果与我们梁家没有关系。”
梁珏迟疑了片刻,最终像是鼓足了勇气,问道:“班中候说那黑衣人的身材与武功与他所认识的某人相像,我只想问一句,那人真的是大将军府上的人吗?”
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梁商。
梁商坦然地回望着他,应了一声:“是的。”
梁珏的头又低了下去,吞吞吐吐地说:“今日大将军所云,对珏而言过于突然,我,我……”
“无妨,先随班始回去罢。”梁商一笑,目光慈和地望着他,“什么时候有了决断,到府上来跟管事说一声便是。”
梁珏走后,一人从屏风后转出来,身高体壮,一身黑衣,赫然便是杀了鲁大的那人。
男人躬身道:“大将军,属下不明,为何你要告诉他……”
梁商站了起来,负手笑道:“你在奇怪我为何对他说实话?此子有几分聪明,聪明人最不喜别人对他欺骗。他方才问我这个问题,为的是要探知我有无将他视作自己人,若我仍然瞒着他,他便不会相信我的诚意。”
男人道:“只怕他会将此事告知班始……”
梁商笑道:“空口无凭,即便他把此事告诉皇上,皇上也不会信的,相反还会治他一个诬篾之罪。何况他是聪明人,聪明人大多自视甚高,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究竟是依附班始这个没落世家的小官好,还是投靠梁氏为好,他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在另一间堂屋内,班始与晋明已经等了许久,大将军却始终没有露面。
后来那引他们入府的管事重新出现,道歉说大将军过于忙碌,不便会客,让他有什么事可告知管事。又说他的随侍梁珏已经在府门口等候。
班始没有多说什么,行了一礼后便出了府。
三人回到了京兆尹府,待晋明告退后,梁珏与班始进了房,相对而坐,梁珏小声地将大将军和自己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班始。
说完之后,本以为班始会大惊,不料他只是深深地望过来,神情有些莫测。
梁珏心中一动:“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不知。”班始摇了摇头,“只是属下报告,云在你幼时,有人见过大将军府内的管事曾出入你家中,因我不能确定你与大将军真有什么关系,所以未曾告知你。”
他所说的下属自然便是子瞻。子瞻还道:皎娘那边回复说梁珏的亲生母亲名十娘,曾与皎娘一起在雒阳做舞伎,后来十娘怀孕,被一位世家子领走安置到别院。皎娘曾去看过她与年幼的梁珏,但始终不知那位世家子的身份,因十娘对此守口如瓶,且那人很少看望十娘,皎娘没有在别院撞见过他。
如今听了梁珏的述说,班始方知自己疑心的不错,他真的是大将军的儿子。
班始沉吟了片刻,道:“梁氏势大,你若想尽展抱负,归入梁氏门下是最好的办法。”
梁珏瞪大了眼,“我为何要这么做?依我看,”他压低了声音,“梁氏之中就没有好人。”
班始万万想不到他竟会这么说,不禁有些诧异,“不管如何,大将军都是你的……”
梁珏一哂,“那又如何?”
梁商顶多是原主的生父,但他是个穿越者,不觉得自己和梁商有什么关系。
但见班始的神情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他这才想到汉朝之人对于伦常十分看重,自己的表现有些过了。
好个梁珏,只见他立刻将手覆于班始的手背上,低声道:“虽然他与我有那重关系,但若他当真卷入阴城公主被刺一案,我必不会因此而避忌。不管什么时候,你的安危与利益才是我心之所向。”
感情牌一打,班始果然十分感动,反握着他的手,望过来的神情就像怎么疼也疼不够他。
梁珏被班始这么一望,一颗心飘了起来,正想再讲多两句好听的话,就听班始说道:“斩杀鲁大之人名为梁湖,是大将军座下的骁勇之士,你说他为何要去杀鲁大?”
见他已开启了工作模式,梁珏无奈,只好把逗他的想法抛在一边,认真地思索。
“最有可能的是梁湖想杀人灭口,也就是说他认为鲁大知道了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班始不解:“为什么你会认为梁湖杀鲁大就是为了灭口?”
梁珏不好跟他说宫廷剧都是这么演的,随口应道:“不然你想一下,一个是大将军座下的勇士,一个是贩酒的小贩,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他们二人能有什么私怨?即便有,梁湖大可找一个借口,令手下人来寻鲁大的不是就可以了,何必自己亲自出马来杀他?而且,昨夜公主被刺,今日鲁大就死了,联系在一起实在引人疑窦。”
两人以目示意,互相都明白彼此的意思——梁湖身后是大将军,看来他与昨夜阴城被刺一事确有关系。
“我来做个推测,”梁珏轻声道,“鲁姓宫婢知道了一个秘密,她将此秘密告诉阴城公主。阴城公主最为信任花姆,便召花姆前去商议,岂料花姆竟然反水将她杀死……”
“不通。”班始皱起两道浓眉,摇了摇头,“我已着人调查过了,那鲁姓宫婢与阴城的关系并不亲密。早在雒阳宫中时,她就因无意冲撞了阴城而被她重重责罚。阴城性子刻薄跋扈,下人少有不记仇生怨的,她又岂会将什么秘密告诉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