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求放过(17)
班始别过了眼。他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人,都会有一种冲动,想要拥他入怀,想要索取更多……
班始暗暗吸了一口气,勉力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将心思放到正事上,“你再说说那雁翅马鞍与马镫,到底该如何打造?”
雁翅马鞍与马镫,便是梁珏想出来的能在小比中取胜的必杀技。
汉朝的民众已懂得制造马鞍。但那马鞍甚为简陋,就只是一块裁好的布或皮,再在马腹加一条腹带,将那块皮子系牢在马背上,其目的也只是为了让人在马背上坐得舒服些。
骑手坐在这样的马鞍上,若是与人用刀或矛格斗,因为兵器的反作用力,便极易坠马。而梁珏所说的雁翅马鞍,其实参照了他所知的历史上蒙古人最为喜爱的高桥马鞍。
高桥马鞍与普通马鞍最大的不同,是马鞍的前后部位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上翘,相当于固定了人们坐的位置。坐在这样一个马鞍上,骑手们便能实现人马合一,不管马儿怎么跑,或者与对手对阵打斗,骑手们都不会因在马背上滑动而坠地。
而且,骑兵于马背上作战,无论射箭还是用刀劈杀都是常有的事。马镫的出现使骑手们有了一个支点,他们可以踩着马镫来平衡身子,甚至可以在马上站起来向各个方向转身,双手便能更好地使用兵器抗击敌人。
雁翅马鞍的做法颇有些复杂,不过若是找到一个技艺精良的木匠却还是能造出来的。
而马镫的发展则有一个进程,后期做工精良的马镫多半是金属所制,但早期原始的马镫则经历了树杈、皮绳等变革。汉朝的冶铁技术不行,梁珏便想着用坚固的树杈皮绳来做。
班始一边听一边思考。
在垂于马腹边的皮条上系两只木杈当作踏脚板,看上去非常简陋,甚至近乎儿戏,然而正因为有了这两个脚踏,骑手就能够与马儿更好地配合,从而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
只是加了两只木杈,听起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可是以前从未有人如此想过,包括他自己。
梁珏是怎么想出来要做这个的?
梁珏自然不会告诉他蒙古人的早期的马镫就是用树杈做的,只笑道:“当初我不会骑马,连上马都不会,就想着弄个脚踏助我上马,脚踏自然是两边都有才方便,于是就随便寻了两个树杈。后来才想到,有了这脚踏,你们在马背上骑射就更方便了,所以才将它悬在马鞍下。”
听他所言,这些物事竟都是随随便便就想出来的,他的脑子就好像春天的旷野,一忽儿就冒出一株草,一忽儿又冒出一朵花。
班始深深地望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换了话题:“今日下午,就在我昏迷的时候,好像有人除了衣袍,上榻来与我睡在一起……”他顿了顿,轻声道:“狎偎官长,你可知该当何罪?”
梁珏:!!!
第32章 红粉
这,这难道不是倒打一耙?自己救了他的命,反倒要被治罪?
老板果然是这世上最麻烦的生物,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梁珏一边腹诽,一边在面上赔笑:“属下那是因为关心中候病情,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如此,中候又怎能退烧?”
班始微微一笑,“既如此,那我就不计较了。”
梁珏连忙道“多谢”,心中却犹自忿忿。
眼前人的脸微微鼓了起来,嘴里像是含着什么话却又不敢说。
班始的嘴角翘了起来。他原本的性子一板一眼,可是如今却很爱逗弄此人,此刻看着这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的心里就感到畅意。
——老板,你的心已经黑掉了!
要是梁珏知道班始的想法,一定会痛心疾首地说上这么一句。
次日一大早,梁珏便在陈贵的陪同下,去找内城手艺最好的鲁木匠。
鲁木匠是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阔脸大嘴,看上去很是老实,他有两个儿子,都已有十几岁,负责给他打下手。
梁珏在地上捡了一截小木棍,将要打的物事的形状画了出来,又细细地说自己的要求。鲁木匠一边听一边看,他心里甚为迷惑,不知道这物事打来有什么用。但见梁珏气度不凡,旁边又跟着一个剽悍的陈贵,却也不敢细问。
鲁木匠的院子里放有好几种木材,以便客人挑选。梁珏便挑了一块桦木,因为桦木重量较轻且结实。
据鲁木匠所讲这块桦木已经晒了三个多月,木头中的水汽已经晒得差不多了。而后他便指点着鲁木匠把桦木砍出了四大块,即两块凸起的左鞍板和右鞍板,还有两块雁翅而起的前鞍鞒和后鞍鞒。
梁珏虽然大概记得做马鞍的工序,但他从未动手做过,相当于纸上谈兵,幸好鲁木匠的手艺相当不错,经验又老到,梁珏虽讲得简略,他却也慢慢做了出来。只见又宽又扁的锛子上下翻飞,木屑纷纷落地,一盏茶的工夫,鞍鞒与鞍板的雏形便出来了。
第二道工序便是要将四块鞍板与鞍鞒粘合在一起,这却是个大问题。因为其时只有鱼胶,粘性比不上后世的胶水那般强。
梁珏不甚在意,反正这个雁翅马鞍只是一个初始的样本,做得粗糙点没关系。
于是鲁木匠便将鞍板与鞍鞒对齐,细细地刷上几层鱼胶,又寻了几个大木夹,将粘接的部位夹住以防它们松脱,然后放置在阳光下,让它晾晒一个半时辰。
在晒了一个半时辰后,鱼胶已然干透了,梁珏指点着鲁木匠在离鞍鞒和鞍板相接处不远的位置凿了几个眼,每个眼里穿进一条湿牛皮系牢,用湿牛皮来代替钉子,如此一来,当湿牛皮变干的时候,那股拉力就会将鞍鞒和鞍板紧紧地箍在一起。最后又在左右鞍板前面各凿几个大眼备用。
此时木鞍只是一个雏形,还需要反反复复的砍制、劈刮、锉磨,尖起的地方要刮平整,有毛刺的地方要仔细地磨去。后鞍鞒因是人坐的地方,要将它的弧度开得比前鞍鞒大一些。
经过不断的砍制与锉磨,木鞍总算是变得光滑了。
梁珏仔细地看了看做好的木鞍,满意地点了点头,急赶而成的马鞍自然不甚美观,不过将就着用,应该是没问题的。
然后梁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两个环形大木杈,又叫鲁木匠拿出几条细皮条,将细皮条穿过鞍板上的眼,再把木杈系牢在在下垂的皮条底端。
陈贵一直看着他做这些事,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但又不能确定。刚想开口问,却被梁珏止住了:“回去再说。”
雁翅马鞍与木马镫的技术含量很低,基本上只要有个参照物,任何一个木匠都能做出来。所以,在小比之前,梁珏不想让屯骑营听到哪怕是一丁点的风声。
两人便拿着这两件物事走了。钱帐方面,自有长水营的军需官来结。
到了中候府,梁珏本想先让班始看一看这两样“划时代的伟大发明”,然而他却不得空,好像是在见客。
梁珏便将那套雁翅马鞍拿给庞长看。
“这是什么?”庞长瞪大了眼,左看右看都不明白这物事是做什么的。
梁珏叫他牵一匹马过来,然后拿出一大一小人两块皮子,较小块的皮子包在木马鞍上,用细绳索捆好,那块大一些的皮子就垫在马背上。最后将马鞍放于马背上。
“你看,”他拍着马鞍,对庞陈二人笑道,“若你们坐在这上面,竖起的雁翅是不是可以让你们在格斗时不致于滑下马背?”
庞陈二人先是一怔,而后大喜,陈贵没有说话,只细细将马鞍看了一圈,庞长叫道:“对啊,坐在这上面稳如泰山,一棍子下去准叫别人倒地!”
他一想到那场面便满心舒畅,满脸放光,就连嘴边的那一圈浓须仿佛都变得更粗更黑了。
当下立即翻身上了马,梁珏便依照着他的脚长来调整木杈的位置,又嘱咐他:“轻点力踩,我好不容易寻得这两个合适的木杈,你若踩坏了可就没有了。”
庞长新奇地坐在鞍上,前后左右摇晃身子,只觉自己被前后雁翅稳稳地夹着,没有滑下马的危险,又试着将两脚套在两个木杈环上,脚既踩到了实物,心中便定了下来,双手即便离了缰绳也不怕。
直喜得他裂嘴大笑, “嘿嘿,我有了这件法宝,待小比时定能大显神武!”
粗率的庞长只想着如何赢别人,而陈贵出身边将世家,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心思又细,他隐隐意识到这两只木杈的出现将会对骑兵在战场上的表现产生重大的影响。
他不禁对梁珏产生了钦佩之情,明明年纪差不多,这人怎么就能想出这些既古怪又有用的物事来呢?
这时,恰逢晋明经过,梁珏便问他中候是否仍在见客,晋明道那客人是任溓,已经走了。他这次过来是来看望中候的伤情,并且送了两车子的物事来赔罪。
其中一车子的冬衣与粮草是赠给长水营的兵士的,另一车子的礼物则是给班始一人的。
晋明扬了扬手中的竹简,笑道:“任氏送得还真不少,我读给你们听听。黍二十斤,粟十斤,布二十匹……干脯两条,蘑菇五斤,竹笋、菘菜各五斤……梨、枣、梅子各十斤……活羊两只,活鳖两只,活鸡活鸭各三只,宰好的鹿一头……蜜浆、梅浆各一坛。又有五件或白或青的深衣,三双精制皮靴,六双足衣,两顶皮质武冠,三件冬装绵袍,还有上好的砚台一具,毛笔三枝……”
梁珏听得张大了口,任氏可真大方啊。不过也难怪,他家有钱嘛。
他暗自决定,待会儿就去班始那里蹭几件好东西过来。这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要穿皮靴绵袍才够暖。
望着晋明逐渐走远,庞长挤了挤眼,鬼鬼祟祟地小声说:“你们听说了没有?这次中候其实是因为一个美人才受伤的。”
梁珏的心顿时一跳,忙问:“不是说任氏三岁的小郎君误伤了中候么?如何竟会牵扯到别人?”
庞长招手让两人站近一点,压低声音道:“你想啊,中候身手不凡,见有剑飞过来,难道不会躲么?怎么就被刺中了?”
他就像个吊胃口的说书先生一般,还故意停了一下,急得梁珏想打他,“快说,快说!”
庞长这才续道:“那是因为,当时中候身后还有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任溓的妹妹任五娘,那任五娘长得楚楚动人,清雅出尘。若中候飞身闪避,自然可以避开那剑,然而任五娘的脸上说不定就会被划上一道,这对于一个美人儿来说如何能承受?所以,咱们中候啊,是出于怜香惜玉之心,拼着自己受伤,也要保护任五娘。”
说完了这桩八卦,庞长给了一个“都是男人你们懂的”的眼神。
梁珏很生气。
他第一次知道,自家老板除了怜香馆的熟女皎娘之外,竟然还有一个美貌的红粉知已,甚至班始还为了这位红粉,不惜以身挡剑。
亏他还以为班始昨日一大早去任府是为了小比拉“赞助”,心里还颇有几分感动,却原来,班始是去与任五娘逛花园!
那么自己豁出去第一次与男人同榻,以体温来助班始退烧,又算什么呢?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美人的身影(面目一片模糊),那美人扭动着柳枝般的细腰,走上来轻笑道:“多谢你为我家阿始疗伤呀,以后,我就把你当作是自家弟弟一样来看待了……”
呸!
呸呸呸!
他很想立刻到任府去,看看那任五娘到底有多美,竟令班始如此奋不顾身。
他很想冲到班始面前,义正辞严地大声指责他——
老板,你招惹这么多女人,是严重的男女作风问题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了。感谢小可爱“心所念”与“夏天的风”给文文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33章 梁朴
正当梁珏想去寻班始的时候,徐冲过来了。
他作为长水营校尉,一直与下属们一起住在宣曲城北的营地,前日是为了迎接班始才来到内城的中候府,后来又因班始受伤而多勾留了一日。如今见班始伤势渐渐好转,他就要回营地去了。
“听说你在梁开面前自称是长水营的营医,如此本应以‘妄言’罪论处,姑念你年幼,就罚你在营内充当临时的折伤医,为受伤兵士们看症七日。”
虽这么说,徐冲脸上却带着笑意,并无一丝怒色。
汉朝的每个营都会有由朝廷派来的营医,名为折伤医,负责为在训练中受伤的兵士看症,并有造册登记之制,然而长水营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折伤医了。兵士训练时受了伤还要自己花钱去内城找民医开药,有些人因家贫拿不出钱,只能默默忍受伤痛。
为这事徐冲愁了许久,这次来中候府,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让班始去信大将军,请求尽快派一个营医过来,否则长此下去,兵士们怨气日重,难保会出什么事。
如今来了一个梁珏,先是用鸡鸣散治好了自己的胫肿之症,然后又施妙手给班始疗伤退烧,足见他所说的“稍通医术”并不是虚言。如此一个人才,自然要好好用他一用。
梁珏心想,反正自己很快就要回后世了,在回去之前还是多做几件好事吧,而且十几日后便是小比,他得抓紧时间以自己的方法训练兵卒,以图在小比中获胜。
他便没有推辞,只说要先去与中候说上一声。
“中候已经同意了,你就安心与我一道走吧。”徐冲笑着说。
显然他在过来找梁珏之前已经跟班始通过气。
梁珏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老板你就这么放心让我走?难道不怕我被别人拐跑了再也不回你身边?
然而徐冲既这么说,他就没有借口再去见班始了,只好与徐冲他们一道出了中候府,驰向城北的营地。
长水营的人数共有七百余人,以五人为一伍,两伍为一什,五什为一队,两队为一屯,两屯为一曲,两曲成一部,两部就是一个营。
营中相对应的职位由下至上分为伍长、什长、队率、屯长、军候、军司马,再上去就是校尉。
营地上建着几十间营房,基本上是以一队有两个宿营房间来配备的,排列得甚是整齐。最中间的一排只有五个房间,但面积甚大,那便是中军营房,即长水校尉徐冲的办公与休憩之所。
梁珏一进营地,便立即开始为有伤病的兵卒们看症。
这些兵卒多半是在训练中不慎跌打扭伤,因没有及时医治,加上营养跟不上,所以才久伤不愈,病情症状都大同小异。
任溓所赠的那一车子粮草当中,有不少可用于外伤的药材。梁珏将那些药材一字排开,看一个兵卒便开一次药,外敷治淤血,内服消肿痛。站在一旁负责抓药的陈贵依照他的药方,抓药抓得很是迅速。
梁珏又从任溓所赠的食材中取了几大块猪肉,吩咐营地的厨夫细细地切成肥瘦相间的肉片,又叫庞长向徐冲申请,从军器库中拿了一块铁胸甲出来。
汉朝是没有炒锅的,他只好将就着用胸甲。
中午时分,他把那铁胸甲置于灶上,开始煎猪肉片。另外一边就烧水煮汤饼。等汤饼煮好了,肉片也煎得差不多了,他再撒下蒜片爆香,而后盛出汤饼在碗里,又将爆香后的肉片和蒜混着热油倒进汤饼,最后撒下葱花。
汉朝的汤饼即后世的汤面。煮面的时候,要是放一些煎过的肥猪肉,那碗面便会很香。然而汉时铁锅尚未出现,民众也不懂煎炒之术,所以从未尝过这样的汤饼。
梁珏一共煮了十几碗,分发给经自己看症的兵卒,说是“伤员餐”。
汉时的民众一天只吃早晚两餐,兵卒也不例外。就算他们因上午的训练而感到肚饥,也只能吃一块早上省下来的冷饼。
然而现在,这新来的折伤医竟煮热腾腾的汤饼给他们吃!
在场的所有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望着那一排汤碗,一股浓郁的香味随着热气蒸腾而上,简直能把人的魂儿勾走,他们就没有见过这么香的汤饼。
“真,真的是给我们吃的吗?”一个兵卒颤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梁珏笑着挥挥手,“快来拿吧,一人一碗。”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涌而上,一人端着一碗大吃起来。
“吃慢些,汤还很烫。”梁珏嘱咐道。
众人完全没有听进去,只顾着大口大口地吃。
这么滑的饼!汤这么香这么浓!实在是太好吃了!
现场一片唏哩胡噜的声音,庞长咽了咽口水,凑到梁珏面前,“那胸甲是我拿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要吃。梁珏笑了笑,招手叫庞长陈贵进了厨屋,指着放在灶上的两个碗说:“那猪肉是给伤员吃的,不过你们两个也辛苦了,吃一碗汤饼也是应该的。”
庞长嘻嘻笑着,快步上前抓起汤碗,一入口,他就觉得生平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汤饼!
热汤很鲜,上面撒着葱花和蒜蓉,还飘着一层细细的肥肉沫。他在太尉府长大,从小到大吃过很多次肉,但那肉香从未有这一次那么浓郁。
陈贵性子十分自律,他本想推辞,然而见庞长吃得这么香,便没有说话,上前端起了大碗。将要吃之时,他望了梁珏一眼,问:“你吃过了吗?”
梁珏微微一笑,“像我这么会做吃食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挨饿呢?你放心吃你的吧。”
新来的折伤医待人和气,而且会做很好吃的“伤员餐”。这样一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水营。
经那些伤员一番加油添醋的渲染,“伤员餐”俨然成为了人间罕见的美食。到了下午,甚至有人想将自己打伤,只为了吃上一顿梁珏亲手所做的汤饼。
徐冲啼笑皆非,立即宣布其后受伤的人都没有伤员餐可吃,长水营才不至于出现自己把自己打伤的伤员。
吃过午餐后梁珏继续看症,不知不觉间一下午就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班始竟然也到营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