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宫当伴读(83)
但是漠北狄人能第一时间得知南唐和大梁开战的情况就非常惹人遐想了。狄人和南唐中间隔着一个大梁,竟然能与大梁同时得知开战情报,甚至更早,只能说明狄人在此次平南的军队里有探子,所以才会这么及时得知情况,这样一想,许霁川背后就发凉。
要知道狄人高鼻深目,和中原汉人相貌大大不同,一旦进入南厢军肯定会被察觉,因此只可能是汉人替狄人做事,将消息从军中传递出去。
不知为何,许霁川想起了晋王的那些个探子,晋州的版图和狄人接壤,若是晋王的探子将消息传给了狄人……他们此次去的目的就很值得商榷了,许霁川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沉吟道:“可是晋王为什么要与狄人合作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许霁川转念一想,也对,晋王现在势大,为何要和狄人合作,就算是为了夺取皇位也不至于和狄人合作,一旦狄人为了帮他夺得了皇位入了关,那他再想将这些草原狼赶出中原就很困难了,以晋王的老谋深算,不可能干这么愚蠢的事情。
许霁川道:“我们的国力和南唐本来就差距不大,若是此战侥幸胜了还好,若是败了,到时候狄人和西蜀同时进军,大梁危矣!”许霁川就想不明白了,“陛下好歹是开国之君,弓马娴熟,怎么会看不懂眼下的形势?”
太子殿下微笑道:“非是看不明白,只是陛下乃是君,一言九鼎,他说要攻打南唐,若是什么也没做,迫于其他两国压力,就灰溜溜地撤回来,那他君王颜面何存,如此势必要被其他国家耻笑,因此我猜测陛下现在肯定特别想找一个由头停下这场仗……”太子殿下转头对着许霁川笑道,“你说若是这时候主帅战死,那么陛下会不会……”
许霁川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我们的计划实行,现下就是最好的时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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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因为两国大军压境胆战心惊之时,扬州和建康之间烽火连天。
自古扬一益二,但此时因为大梁和南唐开战的原因,扬州许多人纷纷逃难离开扬州,整个扬州城空荡荡的,十分萧条,许多画舫纷纷关闭,那二十四桥犹在,玉人难觅踪迹。
但是扬州城外的瓜洲渡口却非常热闹,主帅大营里,许崇峥皱着眉和属官们召开战事会议。
从这战争开始打起来,他这皱在一起的眉头就从来没舒展过,南唐水师装备精良,而他们大梁的军队主要发展陆军,南厢军的军备落后,士兵也疏于锻炼,如今却要战胜装备精良的南唐水师,许崇峥压力非常大。
前几日,他们双方已经小范围打了几次,虽然南唐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但他们大梁这边也损失不小,双方战损比严重失衡,基本上处于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状况。
许崇峥行伍出身,将自己的士兵视为手足兄弟,看到此种情况心情沉重,若是按照这种方法继续打下去,就算他们侥幸战胜了南唐,那南厢军也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但这也是最好的结果;现下看来,最有可能的是南唐和他们大梁两败俱伤,白白被西蜀坐收渔翁之利。
江都那边将西蜀和漠北大兵压境的消息都扣押下来,因此许崇峥在前线并不知道漠北和西蜀已经有所行动了。明天他打算强攻一波,试探试探南唐的战术,近距离看看他们的军备状况。
南厢军很多都是他的旧部,闻言纷纷要求替他上战场,但是他拒绝了。此战非常关键,只有他自己去,事无巨细近距离观察之后,才能从军备和阵型上推测出南唐的战术,从而制定出克敌制胜的战术。
这一仗,谁也不能代替他!
都说扬州的明月是最好的。大战前夜,许崇峥信步走到江边,都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疑是扬州,此刻瓜洲渡口明月当空,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隐隐约约有笛声呜咽,许崇峥侧耳倾听,听出来是《春到湘江》,此刻有湖南的军士对着长江思念湘江,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扬州的明月让思乡之意更难将息。
这一路南来,江北岸边的梅花都开了,许崇峥想起曲江边上的桃花,他大概这辈子再也看不到曲江桃花飞入夜的盛景了。
想起院里的那只八哥鸟,再也听不到他的聒噪声了。其他的,罢了,罢了,不敢想……若是想下去,明天的仗没法打了。
果然还是喜欢江都,连明月都清冷高贵,没有扬州这边缠绵多情,让人徒生伤感。许崇峥转身往营帐走去,将所有的离愁别绪丢在身后。
第二天,他点了五艘战船,让他的亲家,许霁川的表舅为前锋,带了一批军士离开瓜洲渡去打仗。
这一仗异常惨烈,南唐一条主战船被击沉,战船上的人全军覆没,但大梁也没有讨到什么好,不仅一艘战船被拦腰砍断,主将许崇峥更是中箭坠江,下落不明。
消息传到江都的时候,朝野震惊,陛下命令所有南厢军的军队撤到瓜洲渡整军待命,并全力搜救许崇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子殿下面色凝重,亲自去了许霁川家。
许霁川听他讲了事件的经过,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双眼通红问道:“你不是说天衣无缝,不会有差错的吗?为什么我爷爷会失踪?!”
太子殿下道:“许上柱国坠江之后,当时船上我们的人全力搜救但就是找不到人,按理说不应该啊!除非有人将他救走了。”
本来计划是按照他和许霁川事先安排的那样,让人趁混作乱对着许上柱国射一箭,考虑到许崇峥年事已高,太子殿下还专门知会人将那箭头改造一番,箭头较钝,造成的身体创面不会太大,但箭力度比较大,若是许上柱国恰好站在甲板前方,那箭肯定能将他射入江中,当时船上人多嘴杂,太子殿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特地找了一个南唐人,若是日后被陛下发现,也会以为是南唐搞鬼,不会怀疑到他们身上来,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谁知道许上柱国一落水竟然不见了,太子殿下命人混在搜救队里找了三天还是一无所获。
许霁川咬着自己的手指头,目光放空思考良久才说:“会不会是被南唐俘虏了?”
太子殿下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应该不会,若是被南唐俘虏了,那南唐现在肯定会以许上柱国为人质要求谈判,早就放出风声来了,不会到现在还秘而不宣。”
许霁川低着头,心里一阵烦躁,他知道不应该怪太子殿下,也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但他内心那种莫名的愤怒始终挥之不去。
他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紧紧握成拳,对太子殿下道:“阿宴,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阿宴有些心疼地看着身形委顿非常沮丧的花奴,知晓现下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他想用手安慰地拍拍许霁川的肩膀,但手在他肩膀上空停了一会儿也没有放上去,只道了声:“我明天晚上再来。”
这天晚上,梁元帝刚要睡下就有人来报,许霁川骑着马出城去了,晚上过了酉时城门关闭,他是打倒了守卫夺走了钥匙之后走的。
梁元帝气的砸了一下椅背,头又开始痛了,自从上次落马之后,他就落下了这头疼的毛病,尤其是情绪激动的时候。
这许霁川太不像话了,先是御前咆哮,这下可好了,竟然打伤守备擅自出城去了!无视朝廷法度,实在不成体统!
梁元帝让自己的暗卫出宫务必找到许霁川,不要打草惊蛇,密切关注他的动向随时汇报。
没过多久,暗卫就来报,许霁川一路驰骋到了扬州,亲自找人去江里搜索,想要找到蛛丝马迹,一连搜索了五天,什么都没有找到,所有南厢军里和他相熟的长辈都劝他放弃,可是他仍然不放弃,日复一日寻找,仿佛有些魔怔了。
最后还是禅光寺的老方丈来江边超度亡灵,碰到了他见他可怜便劝化了他,方丈走之后许霁川在江边坐了两天,现下已经恢复正常,扶着许上柱国的衣冠冢往江都来了。
梁元帝一口老血,许上柱国是为国捐躯的,如今尸骨无存,如此他唯一的孙儿扶着灵柩来了江都,他若是处罚许霁川,这天下人将会如何看待他,梁元帝对这许霁川是恨的牙痒痒,却愣是没办法。不过比起这个,另一个事情更需要了解。
梁元帝对旁边的李忠道:“王猛何在?”
李忠道:“回陛下的话,王将军现下正在外面候着呢。”
梁元帝一挥手,“宣!”
王猛进来行礼之后,梁元帝例行问了几句他的军中生活之后就直奔主题了:“王将军,听说你是湖北人,自小在长江边上长大,那你说许上柱国此番坠江,遍寻不得,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王猛道:“回陛下,这臣不在现场,如此很难推测。”
梁元帝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道:“那你说,中箭坠江有没有活着的可能?”
王猛道:“回陛下,若是没有人帮助的话,这可能性基本上没有。许上柱国和南唐开战的时间长江将要迎来小汛期,浪大风急,人在受重伤的情况下,倘若坠了江,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性,别说是受伤的人了,有时候就连经验丰富的渔民在汛期里都有可能一个浪头就到江里喂了鱼虾,尸骨无存。”
王猛回答完就看到陛下一脸忧愁怅惘,陛下道:“本以为许上柱国还有生还的可能性,继续为国效力,总领征南大业,如今看来,大梁是没这个福分了。”
王猛低头道:“陛下节哀。”
陛下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下去吧,朕一个人坐一会儿。”
王猛弯腰退了出去,退出政事堂之后,他“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吐沫,吐完之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政事堂门口的小黄门看到纷纷皱眉,随地吐痰,这兵遛子就是粗鄙没素质!
许霁川扶棺入京的那天,江都城下了第一场春雨,陛下为了表示对许上柱国的重视,让许上柱国的棺椁从京城的崇德门进,这崇德门只有功勋卓著的功臣才有资格进入,大梁近二十年来,还未曾有一个臣子有此殊荣。
不仅如此,陛下还亲率文武百官在崇德门前等候,许霁川扶着许崇峥的灵柩到陛下跟前停了下来,他一身重孝对陛下行礼,陛下亲自将他扶起来,许霁川抬起眼来的时候,他的眼神让梁元帝心头一震,不由得放开了他的手!
第113章 墙头马上
那眼神里混合了仇恨轻蔑嘲讽等诸多感情, 如同一把利剑一样直插在陛下的心头, 让他心神为之一震, 不由得放开了许霁川的手!
自从梁元帝十七年之前登基之后, 就再也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了,是以梁元帝内心难以置信, 不由得又去看许霁川, 可等他再看的时候,许霁川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切, 刚才的那个眼神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
内侍看着陛下一直盯着许霁川不说话,大臣们在一旁干等着, 于是他出声提醒陛下:“陛下?陛下?”
梁元帝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许霁川, 许霁川一脸的悲切,抿着嘴不说话。也对,一个半大孩子怎么会有那样如同利刃般让人心神为之一摄的表情呢, 肯定是他看错了。
陛下自从犯了这头疾以来, 眼前便时常出现错觉。这次大约也是错误吧。
他对许霁川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安慰的话,其他大臣也纷纷表示了哀悼之情, 陛下沉吟道:“崇峥少时便随我出生入死,此番更是为了我大梁的统一大业捐躯,他的谥号便称作‘忠勇’吧,他身前是平南候, 如今便封他为平南公吧, 赐丹书铁券, 以亲王之礼厚葬!”
许霁川拜倒谢恩。
陛下为了表示对许崇峥的厚待,特地与许霁川一起扶灵直到许府,许府已经挂上了白色灯笼,尚书令许钟亭携夫人和孙儿已经在许府门口等候了,许钟亭神情委顿,低着头默然不语,许夫人不断擦着眼睛里涌出来的泪水,她的小孙儿看到奶奶哭,也跟着默默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