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宫当伴读(66)
“三年前还是一个雪夜,那牛宿州突然出现在我家,告诉阿姊他马上就要举孝廉入仕了。信誓旦旦说他一旦入仕,便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我阿姊娶进家门,我阿姊以为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听到这消息异常欢喜,我也替阿姊高兴,以为她终于要苦尽甘来了。那天牛宿州让阿姊做几个好菜,说要与我们痛饮欢庆,不醉不归。”
魏六儿仿佛已经沉溺于痛苦回忆不能自拔,他哽咽一声,声音颤抖道:“我们姐弟俩不设防,被牛宿州灌了许多酒,我意识渐渐模糊,直接醉倒在桌子上。阿姊叫醒我的时候,我便看到屋内火光中天,阿姊扶着我要我快走,我当时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问阿姊怎么会着火,牛宿州又去了哪里?”
“阿姊看着我,突然失声痛哭,断断续续道‘阿随,是阿姊连累了你。’别的竟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我手脚发麻全身无力,阿姊便拖着我艰难地往门口爬。火势非常大,房梁突然断裂,阿姊将我推开推在一边,那房梁正砸在她的脊梁骨上……”
魏六儿呜呜痛哭,仿佛回到了当时,无法承受那巨大的悲痛,“阿姊……阿姊,阿姊弥留之际还要我快跑,要我一定活下去。我手脚发软,自然明白是牛宿州在那酒里做了手脚,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爬到外面被邻居所救。醒过来的时候,邻居告诉我,我阿姊已经去了……”
“那时我心里恨毒了牛宿州,但我想不通牛宿州会杀我们的原因,不爱便不爱,为什么要杀死我们呢,我决心去江都伺机找原因伺机杀了他替姐姐报仇。因为那场火灾,我脸上留下伤疤,声音也不似从前,不怕被牛宿州认出来。”
“我费劲心机在太学找了个做伙夫的工作,到了太学我才知道,当时牛宿州已经认了当时隶州临川的一家门阀做靠山,只等入仕便要取那家的庶女,从此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三年前,他之所以会杀我们,是因为举孝廉要进行考察,他怕我阿姊会将他们曾经的私情告诉那些举孝廉之人。当时他正在求娶那隶州临川贾氏的庶女,他怕他和我阿姊之间的事泄露出去,阻碍了他飞黄腾达之路,因此才要我们的命,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我会活下来。”
牛宿州面目狰狞,道:“于是我便开始了我的复仇计划。我从家乡带来了乌苁草,此草无色无味,虽然是慢性发作的□□,但其厉害程度确可比肩鹤顶红。太学每个学生都有自己专门的碗筷,贴着各自的名字,每日厨娘洗碗的时候,洗好之后我会帮助她将那些碗放到饭堂里去,这时我会偷偷将牛宿州的碗带到我的房间,偷偷用毛刷在他的碗边刷一层浸过乌苁草的水,神不知鬼不觉便给他下了毒。”
“上天开眼,他死在了青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张王二位公子吸引去了,哪里会在乎我这个不起眼的看上去和牛宿州没什么关系的人呢,我大仇得报本打算回乡告慰姐姐的在天之灵,却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抓住了。”
听完这个故事,张黄两位大人都沉默了,想不到事实的真相背后竟然是这样,太子殿下听完之后,问道:“你说你们铜川是小城,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被传的人尽皆知。那你阿姊和牛宿州的恋情就没有其他人知晓吗?如果有其他人知晓,那就算他杀了你们还是纸包不住火,那他为何会用这样愚蠢的手段?!”
“医女本就是下九流的职业,比之神婆巫女好不到哪里去,他怎么会想娶我姐姐呢?这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不过是想找一个依靠罢了,他俩在外人面前都是假装陌路不识的,我姐姐自然也不会大肆宣扬,她甚至告诉我不许将她二人之事出去乱说。即便她不叮嘱,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毕竟我姐姐未婚就与一个男子如此亲近,有损名节,也因如此他和我姐私定终身的事在铜川并无一人知晓。”
说罢,他无所谓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大仇得报,此生无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故事讲完的时候,突然审问室的门被大力撞开,毒医杜衡欣喜若狂对太子殿下道:“老怪物在他的袖口上发现了乌苁草毒素啦!!!”
众人:“……”
见众人反应平平,毒医欣喜的表情僵在脸上。
太子殿下温柔笑道:“如此,便多谢大师了。”
魏六儿或者说张随这才恍然大悟,他皱眉道:“你骗我?”
太子殿下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张涟心里对太子殿下是佩服地五体投地,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太子殿下先是捏造出有证据的假象,给嫌犯心里造成压力。再根据嫌犯自卑又自负的性格,大胆猜测他和牛宿州的旧怨,故意表现出对嫌犯的不屑和对牛宿州的赞美,致使嫌犯愤怒之下心里防线崩溃,最终承认杀人。
太子殿下学识之渊博,对人心揣测之深,遇事之冷静果决实,心思之深沉远超其同龄之人,真可谓少年天才,多智近妖。
第92章 九十二章 终身误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 百忙之中的陛下竟也没忘记这小小的凶杀案, 将例行的朝事解决之后, 就问起了这件案子的进展情况。
太子殿下道:“回禀父皇, 昨儿晚上,大理寺卿黄大人和刑部司务张大人一宿没睡, 连夜将案件办理过程写成了折子上朝前已经呈到父皇的案几上了。”
陛下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忠, 李忠赶忙将折子给陛下找了出来。
梁元帝一言不发看完折子,将折子摔在桌子上, 梁元帝道:“竟有这等事!”
天子一怒,下列的臣子全部都匍匐跪地, 高声道:“陛下息怒!”
梁元帝不辨喜怒道:“宣太学博士!”
然后他将黄张二位大人的折子给李忠,道:“给太傅看看。”
太傅不明所以, 李忠递过来之后一目十行看完折子,跪在地上道:“臣有罪!”
陛下哼了一声,道:“且等太学博士来吧, 朕倒要看看他怎么说?!”
宣太学博士的空档, 陛下闭着眼睛养神,底下的大臣们可没闲着, 和各自相熟的大臣交换了眼神,太和殿内眼风缭绕,就连昨天帮忙抓人的王都督和张大人也有些摸不准陛下的意思,一个凶杀案陛下怎么就动了真火了?
太学博士来的很快, 他一上殿就跪在陛下面前, 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道:“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诏你入殿?”
太学博士道:“臣斗胆猜测是为了前些日子太学生牛宿州被杀一案。”
梁元帝缓缓道:“那你觉得这牛宿州该不该杀?”
除了正中间站着的太子殿下和张黄二位大人, 其他大人都相互看看,拿不准陛下这句话的意思。
太学博士冷汗都下来了,都道天威难测,他只不过是个七品的官员,以前是从没见过陛下的,初次见陛下,陛下就问了个让他难以回答了问题,他冷汗一身一身地出,身子都发抖了。
陛下见他久未回答,哼笑了一声,道:“既然你答不上来,那给你看看今天早上大理寺和刑部给朕递的折子,你可能会有启发。太傅,让他看看。”
太傅一言不发将折子递给太学博士,太学博士看完折子,身子抖如糠筛,颤声道:“陛下,这……这嫌犯的话不能全信……”
陛下听到他这会儿还在狡辩,喝道:“太子,你给这位太学博士解释解释。”
太子拱手行礼道:“是,父皇。”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朗声道:“昨天晚上,刑部两位大人写折子的时候,我便审问了关押在大理寺监牢里平日里和牛宿州相好的三位同窗,这三位同学证实牛宿州确实与临川贾氏来往过密,等成功入仕就要娶贾氏的女子为妻。”
“至于嫌犯说的三年前为了举孝廉纵火烧死张氏姐弟的事情,我问了三年前举孝廉是否属实,查证之后确实属实,牛宿州三年前就已经被太学提名了,只是当时因为各种因素最后落选。”
“随后,我又连夜找到了铜川来此打工的人,问了铜川是否有纵火之事发生。铜川乃是弹丸之地,若是有纵火之事必定是举县皆知,此人告诉我,三年前确实有纵火之事发生,且烧的人家确系张家,这和嫌犯说的吻合。嫌犯的姐姐张氏是铜川有名的绣娘,嫌犯手里有他姐姐秀的帕子,我翻找了牛生的所有遗物,他有一件冬衣上面有图案,今天早上宫门一开,我便找了皇宫里最好的绣娘让她鉴定这冬衣和帕子上的绣花是否出自一人之手,绣娘告诉我十有八九出自一人之手。”
“这三位关到大理寺的学生中有一位和牛宿州一同入太学,正好住在一个宿舍里。他证实牛宿州刚入太学的时候确实经常往家乡写信,牛宿州曾经告诉过他们,家乡有个心上人,后来因为他在外漂泊多年,等不住他已经嫁人了。牛宿州说的话还有待证实,但多数事实倾向于嫌犯的说辞,虽然嫌犯已经承认了他杀了牛宿州,但因其反应的事情太过重大,故黄大人和张大人商议后决定先将牛宿州凶杀案结案,然后再调查这件案子带出来的铜川纵火案。”
黄大人和张大人听太子殿下如是说,上前拱手行礼道:
“回陛下,确如太子殿下所说。”
陛下道:“两位爱卿辛苦了,此案就交由你们全权处理。”
说完,梁元帝冷冷看着太学博士道:“刚才太子殿下解释的你听清了吗?”
太学博士道:“臣荐人不查,罪该万死!”
梁元帝厉声道:“你确实该死,若是此人没有横死,顺利入朝为官,此种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之人进入我大梁官场,将会产生什么不可想象的后果?但你仅仅是用人不察吗?”
太学博士匍匐在地,不敢面对天颜,只是不住磕头泣道:“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梁元帝盯着他道:“此人用人不察即日起撤销太学博士之职!你的项上人头朕暂且寄存在你的头上!”
说完,梁元帝看都不想看他第二眼,直接对太子殿下道:“太子接旨,命你审查由太学博士举荐入朝的所有官员,若是举荐环节有什么行贿受贿之事,或者是违背国法之事严肃查办,着令吏部全权配合。”
太子和吏部尚书出列行礼道:“是,陛下。”
陛下看着张黄二位大人,道:“爱卿,此事你们办的很好,带此案了结,朕定会重重封赏你们。”
张大人和黄大人行礼道:“谢陛下!”
张王二位公子是太子殿下亲自从监牢里放出来的,太子殿下冲两位公子拱手道:“此番两位公子受苦了,但孤和二位大人也是为了查明案情,还请二位体谅。”
张王二人身上的冤屈被洗刷干净,心情异常轻松,何况太子殿下如此谦逊道歉,他们心里只有感激,二人拱手:“太子殿下客气了,此番太子殿下秉公执法,为我二人洗刷冤屈,我二人岂能不知好歹埋怨殿下。太子殿下公正无私,实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太子殿下道:“若是人人都如同二位公子般懂事明理知感恩,也许这世间就没有那么多令人唏嘘遗憾之事了。”
太子殿下说的是牛宿州的案子,王公子快人快语道:“这牛宿州真是恶贯满盈,我若是早知道定要多砸他几下出出气。”
张公子道:“别充英雄好汉了,你当时还不是为了和我争风吃醋误砸了那牛宿州。”
王公子翻了个白眼道:“刚出来你就要和本公子抬杠。”
太子殿下笑道:“看来二位公子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反而一笑抿恩仇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