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81)
哈努往前行了几步,对着庄九遥行了个礼:“这位想必便是大周皇室来的使者吧?下人也未曾通报过,哈努有失远迎,还请蜀王殿下赎罪!”
庄九遥笑笑:“哈努首领言重了。”
阿依咬紧牙,闻言看了哈努一眼:“舅舅,我们现在可以进城了么?”
“啊呀!”哈努夸张地一惊,“公主殿下自己的王城,为何不能进?何况还有大周来的蜀王殿下!”
他说着转头看了一眼那被阿依随手重伤的士兵,又环视其他守门人一圈,冷冷对旁边人吩咐:“竟敢对公主不敬,赐。”
这王城中想必是因了南疆王亲近大周的号召,众人皆对汉话十分熟悉,他身后人闻言立即应:“是!”
话一出口,那守门的一小队人便被拖走了。
凄厉的喊叫声响起,却无人敢开口说些什么,紧跟着便有人上来,驱散了围观的人群,站上了城门两边。
尚在城门外的人只能当作未曾看见,勉强保持了自若的神色,各怀心事地跟在庄九遥后头。
哈努一笑,转头看着众人:“阿依侄女儿、蜀王殿下,请吧!”
寻洛微微侧头,看见阿依眼里蓄了泪,脸上却仍旧是一片倔强的神色,听到这句话立时打马进了城。
后头的百姓赶紧让开,哈努翻身上马,做了个请的手势。
庄九遥点点头,轻轻夹了马肚一下,行在了他旁边,又慢悠悠抬了抬手,后头的人便跟着也都进了城门。
“真是了不得了,我还从未受到过如此的欢迎呢。”庄宁儿跟寻洛行在最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寻洛看了看庄九遥背影,轻声道:“宁儿,你前头去跟着公主,见机行事,她要是冲动便先拦住。”
庄宁儿应了一声,趁着周围还乱,打马去了。寻洛一松缰绳,跟上去缀在了庄九遥后头。
长安来的车辙碌碌,在南疆王城门口留下了一阵烟尘。
一行人很快进了王宫,阿依早已没了影子,想必是奔去看南疆王了,只吩咐了手下的人照顾好庄九遥。
那哈努面上倒是做得称职,一直妥帖地跟在庄九遥身后,进了王宫指点了几处宫殿,亲自安排了住处后,又让下人领着庄九遥的侍卫们去了。
不一会儿宫人来请,说是有急事,他离开之前抱歉道:“如今王城里头一团乱,王上重病,实在无法见客。接风宴设在晚上,到时自会有人来请。蜀王殿下好生歇着,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赎罪。”
庄九遥笑笑:“哈努首领言重了。”
待人去了,庄九遥顺势遣了留下的几个护卫,住处便只剩他与寻洛。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庄九遥倒是也不恼,只是笑着轻声叹:“这叫什么事儿啊?我这使臣当得可实在失败,若是齐王来了受此种待遇,指不定贵妃一怒之下便要让圣上灭了南疆了。”
寻洛笑笑,摸了摸他脸:“你瞧这南疆王什么情况?”
“什么病了,”庄九遥沉思道,“被控制住了还差不多。如此一来,这一趟怕是不太好说,可已不仅仅是拒绝联姻那般简单了。”
“你瞧着哈努是想动兵么?”寻洛轻声问。
庄九遥轻笑:“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应该还不会。只是我果真如愿,如今真的为质了。”
寻洛叹了一声:“要制住我们倒也不是什么易事,只是此时走也走不得,只得僵着。”
“放心吧,他比我着急。”庄九遥笑,“只要一着急,便能抓得住把柄。南疆八个部落,除了王城之外,并非便无亲近大周的了。”
他摩挲着拇指,眼神沉沉:“这说到底是他们的内乱,况且走之前我已有些预想了,算不得多么出乎意料。且那阿依公主瞧着年纪小,鬼精着呢,不至于任人宰割,听闻从前南疆王还想过百年后让她继位。”
他说已有过预想,寻洛倒是有些惊讶,忽地忆起那日他吩咐过卫青城去送信,又忖了片刻,想起什么来,问:“燕王?”
庄九遥狡黠一笑:“南面平稳,燕王暗中巡视边境到了稍北之处也不是什么奇事。南疆使者来京之前,圣上想已知晓了些什么。他既真遣了使臣过来看那什么奇景,必也是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他虽担忧起了干戈让百姓不好安居,可又不是顾虑了便不会做了。”
“他的心思……”寻洛说了一句。
庄九遥看着他,笑道:“他能坐稳这位子二十几年,想必也不是全赖着那点子江湖气吧,只是不知怎地,面对贵妃娘娘便像喝了迷魂汤似的。”
寻洛勾起嘴角,又问:“但是燕王的行迹,似乎不是那般好隐瞒。”
“怕什么。”庄九遥拿食指撑着眉骨,“燕王的行迹不好隐瞒,这哈努的行迹,自也是一样,我便舍身做一回燕王的饵也无妨。”
“那你呢?想法同圣上一样么?若是真逼不得已,也想灭了南疆么?”寻洛问。
庄九遥顿了顿,不答反问:“阿寻我问你,天萝是南疆王的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唉,庄九遥什么都知道,这不公平!
第82章 接风洗尘
天萝是南疆王唯一的亲生妹子,这秘密在寻洛心里已藏了许久,如今乍一下被揭开,他除了空白,脑海中抓不出任何情绪。
看了他片刻,终于是问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早想问我这问题了吧?”庄九遥笑着,抓住了他手。
寻洛点点头:“只是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也不知自己想得到怎样的答案。”他静了半晌,又直白道:“害怕那答案会把你从我身边推开。”
“你莫要怪我。”庄九遥伸手碰了碰他脸,“原来的青龙堂主,的确是我师父的内应,但自他死于你剑下之后,天门里头我便很难染指了,我的细作皆打不到内部去。”
寻洛心道果然,却还是有些不理解:“刘仙医是为何……”
庄九遥轻笑一声:“自然是为了监视。天门这种地方,虽是为了替圣上稳住江山,但实在是有些过了,你母亲……”
“天萝。”寻洛修正了一下他称呼。
“天萝。”庄九遥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接着道,“天萝又有些疯疯癫癫的,师父觉得这地方要不得,也不忍心看着有些人的路越走越远,他觉得天门日后会成为大周的心腹大患。毕竟能力与权势,二者即便仅有其一,若生了异心已难收拾,何况是几乎不存在限制的天门呢。圣上实在是有些……刚愎自用。”
见寻洛点点头,他又缓缓道:“明长至虽是卧底,却并非是青龙堂主发现的,你应当最清楚,天萝有的是办法监视门中的任何一人,青龙堂主他当时……也没得选。”
寻洛闻言沉默了半天,才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你从前是不是也觉得我该死?毕竟我是大鬼生的小鬼。”
“那是我从前不知小鬼会这般抓人心。”庄九遥眯着眼笑。
寻洛微微低了头,费力地开口:“我与天萝……”
“不一样。”庄九遥接口道,“你与她不一样。假使天门未曾内乱,有朝一日你继承了天门,必也不会同她一样。”
寻洛又看了他半晌,终于是点了点头。
二人正深情款款地对视着,门被人一把推开了,庄宁儿大喇喇出现在门口,见两个人皆看着自己,愣愣地结巴道:“我我我我回来了。”
庄九遥噗嗤一笑:“看看看看到了。”
寻洛跟着笑了笑,庄宁儿忙掩了门,道:“到了南疆王的殿门口我就被拦住了,绕出去之时偷偷望了一眼,南疆王真的躺在榻上了。等下阿依公主应该会亲自过来吧,咱们现在好像只能相信她了。”
她说着凑了过来,轻声道:“公子,咱们这一趟怕是凶多吉少。”
“别乱说。”庄九遥伸手在在她额头上一弹。
庄宁儿捂住额头,半是委屈半是愤愤地看他一眼,又瞧了瞧寻洛平淡的神色,叹了一口气。
王爷不急急丫鬟啊。
近了傍晚,哈努那边来了人请,说是摆好筵了,要为不远千里而来的蜀王殿下接风,同样也是为离家日久的公主洗尘。
庄九遥已换掉来时的旧袍,着了件黛色单衣,为免颜色沉闷,同样为彰显身份矜贵,那袖口与领上皆绣了暗金的云纹。腰间配饰也比平日里多加了两件,瞧上去既不过分严肃,也不会失了体面。
连带着庄宁儿也换了身鹅黄轻纱,显得身姿曼妙。寻洛则如常着了天青色,不加装饰瞧着便已十分稳重。
到了王宫正殿,跟着的侍卫皆留在了外头,只三人被引了进去,行至门槛边,竟有人伸手拦住了寻洛:“大人,您的佩剑不可带入殿中。”
还未开口,那边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这是蜀王殿下的近身侍卫,你真当这是圣上的太极殿么?由得你说解便解?”
那侍卫明显被阿依吓了一跳,忙行了一礼,却又碍于哈努的命令,面容有些僵硬地立在原地,不敢退也不敢进。
“无妨。”寻洛打破了僵局,淡淡吐了两个字,回身将长剑抛给了殿门外头的侍卫长。
那守门的侍卫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寻洛一眼,寻洛仍旧面无表情着,跟在庄九遥身后,入了殿。
外头发生的事情算不得轻声,坐在殿中的哈努却只佯装不知,见人进来,赶忙行了礼:“蜀王殿下终于来了,快请上座。”
终究是不好在脸面上失了礼数,因而庄九遥坐了上首,哈努几乎并排。
两个人手边依次坐下来,哈努那一边是公主,庄九遥这一边坐了寻洛,庄宁儿则侍立在庄九遥身后。
旁边陪宴的是王城中的臣子,瞧上去皆对哈努唯唯诺诺,只阿依公主下头的一个中年汉子,满面风霜刀刻的痕迹,在旁边人不停奉承哈努或者庄九遥时,安然地自斟自酌着,丝毫不理会周遭的人与事。
强大之人才会的泰然自若。
许是因了他这性子,不太搭理旁边臣子的阿依对他倒是客气,甫一坐下便先敬了他一杯酒。
落座之后殿中丝竹声又起,尽是异域之音。
寻洛静静地坐着,见庄九遥饶有兴味地瞧着那汉子,心里默默忖了忖,这人应当便是南疆第一勇士谢木谢尔了。
宴饮过半,哈努忽地看向庄九遥,笑道:“今日得以与蜀王殿下相见,十分快意,听闻殿下喜好乐舞,为表心意,哈努也特意找人排了一出,殿下可否赏脸一观?”
此话一出,席面上的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谢木谢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抱起双臂,像看猴戏似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脸上的不屑与冷漠,丝毫不加遮掩。
众人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哈努似乎也对他十分不满,又或者是忌惮,始终未曾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过,此时自也不例外。
只有阿依仿佛没瞧见这场景,只皱起了眉头看向哈努:“舅舅?”
哈努朝她一笑:“只是一支舞而已,听了这么大半日的南疆之乐,蜀王殿下大老远来了一趟,总得让他瞧瞧咱们的诚意不是?”
他说着拍拍手掌,应声便有一队人鱼贯而入,男女皆着了中原服饰,且是贱民之服。
乐声重起,说是支舞,里头却似乎是在讲一个故事。
开头倒是十分欢快,虽说是中原之乐,却仍旧是带了些更为直白的气息,相较之下更加贴合南疆人的口味。
大约讲的是乱世中间,一男一女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