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2)
一旁小二插话:“是的是的,小的也是听见梆子声起身,紧接着就听到了姑娘的叫声,所以匆匆进来点了灯。”
“赶路去哪里?”寻洛问。
女人激灵一下,离开庄九遥的视线又缩了一下身子,瑟瑟看他一眼:“金……金陵。”
方才那把沙哑的嗓子又响起来:“去参加盛会?”
第2章 芍药入怀
此话一出,四周议论声又起,有人正轻声问:“什么盛会?”一旁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官府来人了!”
“让开让开!”杂乱的脚步声与呵斥声响起来,那小二连忙出门迎接,再回头已看不见方才检查尸体那两道身影了。
天才蒙蒙亮,庄九遥与寻洛却又在路上了。
明明一日之前,二人还在药王谷中悠悠地过日子,可辛夷树林间的平静碎得十分轻易。
前一日接到邢家山庄的拜帖,一谷四人照着惯例戴上人/皮/面具,见到了来请人的管家。
邢家一向以制毒用毒闻名于世,庄主与少庄主却身中不明之毒。据管家说,那毒似乎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人命,只是每日锥心蚀骨地疼,并且七窍流血不止。
药王谷的人本不轻易出诊,庄九遥此回却被这稀奇的症状给吸引了,当下便表示谷主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要出谷。
寻洛主动提出要一同前去,于是只留卫青城守着谷地,三人跟着到了邢家山庄,却未曾想会撞见邢家被灭门。
寻洛救下邢枫时,那庄主明明还剩一口气,却被管家一根银针插入了头顶百会穴,当场死亡。
庄九遥此时在老马上,从怀里掏出一根针来,寻洛看他一眼:“你怎么还留着?”
他闻言随手扔掉那针,道:“原是咱们不设防,才让管家在眼皮子底下杀了邢枫。可怜,就这么死了,他要嘱咐的话也没听完,指不定咱们错过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了呢。说起来,你怎么知道东西藏在他腹中?”
“他手指微曲,像是要指向某处,我也只是赌一赌。”寻洛一派平静,方才在火海之中剖开人家肚子,曲指从腹中夹出那钥匙时,他也是这么个淡淡的表情。
庄九遥摇摇扇子,一派事不关己的姿态,将事情理了一番:“邢家请我出谷,接着就在白日青光底下被灭门,管家早已服毒,杀人行径败露,被宁儿拍了一掌,正好还有个小厮没被灭口见着了。而后现场起火,咱们三人逃出被围攻,同时又有人目睹是管家带着咱们进去的,再加上那什么失踪了的蛊王制法,以及那突然出现的碎殷。药王谷就这么背了个天外飞来的罪名,啧,只有那钥匙是个意外了。”
晨光熹微,路上行人全无,大路平阔着延伸至远处山脚。寻洛听完他话只点点头,没一会儿天光大亮了,才问了句:“去哪里?”
庄九遥从路边采了一根狗尾巴草:“明知故问,金陵啊。你说说你在那尸体上都看到什么了?”
寻洛闻言分析道:“细看那些致命伤,会发现伤口有些钝,像是兵器不太趁手。邢家山庄看家本事是用毒,功夫却也自成一派,即使邢枫中毒了,其他人想必也不弱,可场中打斗痕迹却不重。刺客功力不错,如此可见一斑。”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自己感觉有些异样,庄九遥却皱眉催促,显然是在认真听,只是习惯性地不正经了一下:“这个‘其他人’里,得除了这个不顶用光坏事的白眼管家。然后呢?”
寻洛沉吟一下,道:“不排除有人故意用了反手使兵器的可能。我进去杀掉的最后一个刺客,出手的招式有些别扭,却已大约瞧得出路数。”
“邢家灭门的凶手若是真用了反刀,看伤口又都清一色是右手,说明凶手很有可能是左撇子。”庄九遥慢慢地接着他话说,“江湖中人谁不知道,金陵吴柏行,现任的武林盟主,家族中有一支队伍全是左手使兵器的。”
寻洛瞧他手里的狗尾巴草一眼:“破绽既然能被发现。”
“矛头都指向金陵了,虽说这一手做得拙劣,可若是不去,那不是白费了人家一片心?”庄九遥想了想,将那狗尾巴草插在脑后高高束起的发髻上,对着寻洛指指自己,“这位少侠,三两银子,此命便是少侠的了。”
寻洛微微抿了嘴唇,转过头去,嘴角若有若无上扬了一下。庄九遥哈哈大笑起来,看上去落拓又自在,寻洛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羡慕来。
“那碎殷之事,不管了?”
庄九遥迎着阳光眯了眼:“管不了。”
五月初七,有一桩武林中的盛事,也是那死于碎殷的大胡子的目的。
吴家与岐山派结亲,将于这一日宴请天下英雄,如今大约整个武林中的势力都派了代表,正在赶往金陵的路上。
连与武林两不干涉的朝廷都为表心意,已遣使者送了贺礼。
现今中原武林,若论流派,修道一流有上真派,佛家一脉有源出青城之九华派,另有中部之岐山派,与东南方向的平宁派。现今武林盟主,吴家家主吴柏行,便师出平宁。
吴、方二家结亲,实际上亦是岐山、平宁二派之联姻。
寻洛在那药王谷中睡了大半年,醒来之后又是第一回出谷,武林中的事情离他已很远,听庄九遥一句“十足十的大场面”之后,缓缓开口:“我记得吴柏行之子吴淮生,年方十四。”
庄九遥摇摇头:“吴水烟。”
“岐山派心气那样高,竟也能忍得了入赘么?”寻洛微微扬眉。
“这话就不对了。”庄九遥笑,“只要喜欢,入赘还是迎娶有什么要紧?更何况对方是武林盟主之女,又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我若是岐山派的少掌门,我也入赘。”
寻洛忽地想起昨晚他说自己喜欢男人,现在又说这话,再一次分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干脆没有搭话。
一路东行,已走了好些天,虽然不睡一个屋子了,寻洛还是发觉庄九遥时常睡不好。他以为是赶路太过的原因,便故意放慢了速度。
这一日走到一个颇为繁华的镇上,二人找了家客栈打尖,听见那老板娘呵斥小二:“前天就让你去买香烛纸钱,一天天的只晓得躲懒,今儿个都十五了,你让老娘拿什么烧香!”
庄九遥闻言怔了一下,转头问来上菜的小二:“小二哥,打听一下,附近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
他说着挑了挑眉,又故意压了一下嘴角,十足十一个浪子样。店小二机灵,立马答:“公子不知,离我家客栈两条巷子,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花街,姑娘个顶个漂亮,香兰坊今儿晚上还要选花魁呢。”
“那感情好。”他转头看着寻洛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去看看?”
寻洛干脆利落:“不去。”
“不去算了,不去我去。”庄九遥端起酒杯,煞有其事地说,“酒不配英雄就配得美人,可惜了我只占个‘雄’字,得去蹭蹭花香才行。”
夜幕落下,寻洛听见隔壁门响,起身抱起双手靠在窗户上,没过一会儿见庄九遥果然从客栈门前经过,消失在了不远处的街巷拐角。
他想了片刻,目光落向对面楼下的成衣铺。
换了件暗蓝对襟长衫,又将简单束起的发髻重挽了,套了个发冠,再戴上张稍微成熟一点的人/皮面具,嘴角往上扬了一分。寻洛放下剑拿把附庸风雅的折扇,活脱脱是一个闲散的世家子弟。
他跟着便出了门,朝花街走去。
火树银花不夜街,糜醉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这小小一条街,竟亭台楼阁各式建筑都有,或清新或浓艳,一溜儿张灯结彩着。
寻洛微微皱了眉,跟着人群往里走,一路都在被撕扯,身上沾染了各种脂粉味,终于是到了最热闹的香兰坊门前。
三层楼高的平台上站着怎样貌美的花魁他也不关心,只眼睛四处搜寻着。转眼又想到庄九遥约莫是个风月老手,一入花街定是鱼入大海般畅快,还哪里去寻。
寻洛开始后悔,反身要走,身后的男人们却突然一拥而上。
他逆行出不去,轻功也不便施展,正在无奈时,一朵紫红的新鲜芍药像是长了眼睛,直直落入他怀中。
他略有些诧异地抬眼,四周的人或唏嘘或嫉妒,顿时让开一条路来。台上那花魁身着红衣,从天而落,衣袂翻飞着,惹出一片赞叹声。
站稳收袖,她语笑盈盈,伸出染了豆蔻的十指来拉寻洛。寻洛微微后退一步,闪开她手:“姑娘这是做什么?”
旁边一个老鸨连忙扑上来:“抛花择恩客,这花啊和绣球是一样的!恭喜公子,是我家新任花魁的第一位客人了!”
寻洛愣了一下,将芍药递过去:“在下无心之失,这花落入手中是个意外,还请姑娘另择恩客吧。”
“你小子什么意思?”旁边立马有人打抱不平。
谴责声跟着响起来,那花魁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一双媚眼含羞带怒着,更加惹人怜爱。
周围人堵上来,寻洛走也不是,留也不可能,就那么僵持着,直到一个略沙哑的声音轻柔响起:“芍药姑娘如此貌美,这傻子不懂,不如跟了小爷。”
“凭什么?”
“重新抛重新抛!”
“芍药姑娘要跟也是跟我!”
周围吵嚷成一片,那老鸨忙着劝解,旁边伸出一只手拿过寻洛手上的芍药,那袖子带着风拂过,似乎带了点药草香,让寻洛想起庄九遥来。
这么一闹,他才得到脱身机会,便毫不迟疑地出了包围圈。
来了这样一出,他也没什么心情接着找庄九遥了,于是几乎脚不沾地地走,不一会儿便回到客栈,又叫人抬了水,洗刷干净了身上那些味道。
直到第二天早晨庄九遥才回来,寻洛听见房门声去看他。他身上脂粉气很重,跟昨天寻洛在花街闻到的一模一样。
寻洛瞧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能走吗?”
“为何不能?”庄九遥挑眉一笑,“神清气爽得不得了。”
他从寻洛旁边走过,寻洛极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药草的清苦味,以及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
虽被脂粉与酒气掩盖了,但寻洛决不会闻错,是血腥味无疑。他拿不准该不该问,庄九遥却突然回头:“花街出人命了。”
见寻洛似不在意的目光,庄九遥接着道:“就昨晚上兰香坊选出来那个花魁,还是碎殷。”
第3章 洛海掌门
寻洛抱起双手靠在他门上,沉思片刻:“你先前说不管,是因为早料到使碎殷的人会跟着走?”
“那倒不是。”庄九遥绞干帕子,“这么些年以药王谷名头行事时,没几个人见过我真面目。若真是针对药王谷,没什么道理要跟着我。”
一听这话,寻洛又沉默了,庄九遥洗了脸,将那帕子一丢,又问:“你怎地不怀疑我呢?”
寻洛抬起一边眉毛看他,他笑:“我有足够的理由。我这人小心眼记仇,上回在邢家山庄脚下,是因为那大胡子辱骂我药王谷。这回嘛,是因为那花魁不知好歹碰了你。”
原来还是被发现了,寻洛一动不动,庄九遥颇为得意地道:“你换装选得极好,易容术也不在药王谷之下,换作旁人是决计看不出的。但还有一个问题,你走路无论快慢,总是一步一脚印的,瞧着总觉得沉静,相处久了,看上去虽不显眼却也能分辨。下次再注意些,要么学得鬼祟一点,要么走得张扬一点。”
“寻洛,你若是个刺客,定是个失败的刺客,太正。”庄九遥最后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