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72)
他身后的庄九遥立在原地,脸上阴晴莫测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公子?”庄宁儿怯怯地喊了一声。
庄九遥掐了掐自己指节,笑了一笑:“我是真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我以为他本该有些猜测的。”
庄宁儿咬了咬唇:“我觉得……能理解。毕竟你俩皆来路不明,可是如今一下子晓得了,原来你一直清楚他的底细,可他对你一无所知。”
“不完全是。”庄九遥放开缴在一起的双手,指节泛了白,轻声道,“他应该是想到天萝了。”
他自嘲一笑:“我心思这般深重,连自个儿喜欢的人也骗,可不是不值得信任么?”
寻洛回了房,又发了一回呆,枯坐了一整天,心里那点仓惶也渐渐散了。
庄九遥便是蜀王,这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尚在情理之中。他忍着不适,深究了一番内心,发现自己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还真是被感情冲昏头脑了,不算上自己与他之间越了界的那些,庄九遥的行为确实是合情合理的。
何况他的确救了自己。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如今的局面,他并不傻,自然看得通透。
萧渊年事已高,江湖里头又乱,天门早已不仅仅听命于他一人了。现任门主想必是正打着萧渊的旗号,在几个皇子中间徘徊,每个人身边都借着各种正大光明的理由,安插了自己这样的人。
必然还有更多人是在暗中。
毕竟天门的存在说到底,始终是见不得人的。
只等最后大势一定,其他旗帜跟着随时倒戈。
如此一来便每一方都能把得住。
养虎为患的萧渊,似乎还一点也未曾意识到,他散出去的爪牙,实际上并不听他的话。
一直忖至当下的状况,寻洛想着,若最后的任务是杀了庄九遥,那自己的剑尖必然是不会对着他的。
了不起是一死。
可自己死了之后呢,自己死了庄九遥便能活了么?
想至此处他自嘲地一笑,庄九遥的心思,似乎用不着自己替他担心这些。
要保全他自是毋庸置疑的,那么只剩两条看似错开的路可走:一是庄九遥自己上位;或者,灭了天门。
入了夜已久,寻洛还和衣靠在榻上,门忽地响了一声。
他坐起身来抓紧了剑,同时翻身落地,悄无声息藏在了榻边。稍微等了一会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他猛地起身,却见到是庄九遥提着一壶酒进来了。
寻洛心头一松,放下剑,却又立时不自在起来,因而只淡淡地看着他,没什么表示。
庄九遥似乎是喝醉了,回头将门掩上,又转向他,眼神迷蒙地笑:“阿寻?是阿寻么?”
他说着便踉跄了过来,手里酒壶一晃一晃的,像是随时就要掉落。
眼见着他要摔倒,寻洛伸手揽了一把。庄九遥便顺势靠上他肩头,将下巴挂在他肩膀上,喃喃道:“阿寻,寻洛,寻大侠!”
寻洛叹了一口气:“我在。”
庄九遥听见这回答顿了一顿,才扬手扔掉手里的酒壶,一声脆响,酒香瞬时弥漫开来。
“阿寻,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他起身拉开了些距离,一手撑着寻洛的肩,一手伸出食指指着他,歪了头皱着眉,一直重复着,“你听我说。”
寻洛不知该怎样遣散心头的躁意,只得道:“我听着呢。”
庄九遥静了一会儿,又一头栽在他肩窝处。
就在寻洛以为他睡过去了时,他突然开了口:“我不是自己想当王爷的,我不想当王爷,也不想中蛊毒,更不想那么多人一直看着我……我也没有逗你玩儿寻洛,没有看好戏……不对,也看过好戏,但是后来就跟你一起上台唱戏了……我是真的,我对你……”
这话说得乱七八糟,寻洛却觉得心里一阵酸软。
“寻洛,寻洛,寻洛……”他边喊边扒开他肩头的衣服,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半天才松口,道,“我这一生什么都是破的假的,只有对你的这片心是好的,你别不要啊。”
他说最后那句时口气十分平静,丝毫不似醉酒的样子。寻洛闻言一怔,突然把住他肩膀,抬起他下巴,倾身压上了他唇。
也不知谁咬了谁,血腥气随着酒香在舌尖一融,皆化作了难以抑制的颤意。
他寻洛又何尝不是,这一生什么都是坏的,一切都是为了破坏,甚至包括存于这世间的意义。
就这么一回,就例外了这么一回。
不想再见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庄九遥最会卖惨了!
那啥,对不起在看文的小可爱,周六停更一天吧。这一整周身体都不太得劲儿。有点昏昏沉沉的,怕周五上班回来写文影响质量。
我这人算是比较胸无大志吧,这一本比上一本有进步,并且有人在看,我就觉得开心了。
数据很虐,但是完结应该还有一小段距离,心里想写的东西还没有写完,还是会照着旧想法来。谢谢小天使们~~~
祝大家身体健康!一定要健康!难受就不说了,还因为……看病太贵了啊!!!
哈哈哈哈哈爱你们~
第73章 坦诚相见
寻洛的力气极大,庄九遥下巴吃痛,却仍旧是情难自禁地往前迎合。酒香顿时自舌尖往下,一番激烈的纠缠之后,寻洛心觉自己也离醉不远了。
也不知怎么地就互相推搡着到了榻上,寻洛身上像是着了一把火,感受到的躁意,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得猛烈。
他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庄九遥伏在他肩窝处,一直喃喃叫着“阿寻”,叫着叫着却没了声音。
寻洛低头去看,已睡着了。
本有些疑心他会不会是装醉,此时倒真是有些心疼了。
他慢慢平息着心头的火气,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庄九遥颈侧的皮肤,过了半天却觉得愈发燥热,只得起身,轻手轻脚将庄九遥从自己身上挪下来,拿过枕头,将人在榻上放平了。
而后出门去吹冷风。
在房顶上坐了半天,渐渐平静了,他才细细看了看这蜀王府的模样。
院落不多,但毕竟是王府,宽敞是必然的。从这里瞧上去,整个府邸显得十分简朴厚重,与传闻中蜀王萧瑾的做派倒是不怎么契合。
不知过了多久,下头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寻洛低头,发现是庄宁儿。
他正准备下去,庄宁儿已旋身腾上来了。
两个人隔了段距离,在屋顶坐了会儿,庄宁儿笑道:“寻大哥,你莫怪公子,他也是身不由己。”
是了,庄宁儿之前告诉过他,若是日后发现了什么,只要记住庄九遥对他是上心的就成。
“嗯。”他点了点头,忖了一会儿才敛了眉,解释,“我也不是生气,只不过是有些怕了。”
庄宁儿讶异片刻,又笑开了:“总觉得寻大哥是不会害怕的人,今儿竟听你如此直白地承认,倒是意外了。”
寻洛也跟着笑了一笑,问:“他的蛊毒是自小带着的,那么是宫里头的人下的?”
“是在宫里中的毒,”庄宁儿细细忖了会儿,坦白道,“但是否是宫中之人所为,不好说。”
寻洛点点头,又问:“传闻中的蜀王爷,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庄宁儿噗嗤一声笑了,“啊”了一声,笑完了却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公子的生母襄妃,是与圣上一同从乱世中闯过来的,听闻是圣上的挚爱。只不过圣上后来成了圣上,其间很多事情其实是身不由己的。少年夫妻,相濡以沫,权势富贵皆有了之后,夫君是皇帝,妻子却只得为妃。”
寻洛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了然:“宫里头那些人忌惮他。”
“何止是忌惮,”庄宁儿摇摇头,“简直是恨不得他没出生过。公子跟襄妃娘娘长得太像了,所以圣上不敢见他,同样不敢动他。”
“为何?”寻洛问。
庄宁儿尚未及开口,旁边已腾上来一个人,十分疲惫似地坐下,将头靠在寻洛肩上:“因为他对不起我母亲。”
寻洛低头看他一眼:“你不是睡着了么?”
“是睡着了,睡到一半捞你没捞着,”庄九遥笑起来,“就醒了,起来用了点儿醒酒药。”
庄宁儿见他这样子,又羞又急地说了句“我走了”,飞身下了房顶。
“啧,”庄九遥看她进了自己房中,摇了摇头,“这丫头,吃里扒外的,这就什么都跟你说上了。”
寻洛未置可否地一笑,轻声道:“明儿个会不会有人说,堂堂一个王爷,竟醉酒之后跟侍卫在屋顶上厮混?”
“这有什么?庄九遥笑着,“我愈不争气,别人就愈放心。啊不对,只要我没死,他们都不放心。”
他这话说得极轻巧,寻洛却觉得心里有些发闷,也未接着追问襄妃的事。这种事情,听他身边的人讲,和听他本人讲,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不愿庄九遥再回想一次那种痛苦。
庄九遥却似乎是下定决心要与他坦诚相见,又料到他不会问,自己便接着说了:“因了他对不起我母亲,我母亲是死在冷宫里头的。”
寻洛一惊,庄九遥看他面色,笑着搓了搓他手臂:“万事荣枯有度,前朝乱时,后宫先乱,杀子夺宠的事历来太多了。因而圣上坐稳位子之后,便对后宫之事极上心,说我大周乃正统王室,不允许有活不下来的孩子。所以我那倒霉蛋大哥和五弟死的时候,他非常难过,至少看上去很难过。”
他顿了一顿,无所谓地道:“五弟是先天不足,夭折了的。可是大皇子却是死于非命,有人陷害我母亲毒死了他的大儿子,甚至证据与杀机皆呈出来了。所以他十分愤怒。”
寻洛没答话,捏了捏他手指,庄九遥又笑,有些得意地道:“我母亲跟刘仙医交好,我说过的吧?我当时只是唬唬人,没说完,其实她是刘仙医的师妹,她医术可好了,比我好。”
静了片刻,他声音忽地漠然下来,透着股子阴冷与不屑:“我母亲真要杀谁,还轮得到他们发现什么把柄么?”
寻洛心叹一声,将手覆在他手背上,问:“后来呢?沉冤得雪了么?”
“嗯。”庄九遥敛起杀意,点点头道,“只可惜真相大白时,我母亲已不在了,从那之后我跟他就不太对付。”
“大家都怕圣上太喜欢我母亲,或者觉得愧对于我,便会传位于我。”他说得极直白,“他有五个儿子,太子早已立了,对不起的人也多了去了,又不止我一个。”
等寻洛“嗯”了一声,他拉起他手放在了自己太阳穴上。
寻洛会意,一下下替他揉着,他叹了一声,接着道:“皇宫里头的人都有病,也想得太多。我并不稀罕什么天下。”
静静坐了会儿,寻洛手指从他太阳穴往下,顺势摸了摸他耳垂,安抚似的力度。
庄九遥笑了一笑,侧过头,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又捏了捏他的手,随后撑着他肩站起身来:“跟我来。”
他施展轻功在前头,寻洛也起身跟上。
不一会儿,二人前后停在了别院中一座凉亭之上。
月光极透亮。
庄九遥回头看着寻洛,手指着蜀王府东面的皇宫:“看,皇宫。”
手指又往东一移,指着一处高高的楼阁:“那个画楼尖儿见着没?那处是燕王府,我四弟萧珏的府邸,他小我一岁,正镇守在南面边境上呢。”
寻洛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