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42)
而后顿住了。
她面色凄然,一语不发。宋桥坐在地上,不停喃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师姐!”
守言垂眼看他,声音苍凉:“我在你大师姐面前发过誓,此生再不碰这刀,今日因你破例,只为清理门户,也为无辜惨死之人报仇。但愿她在黄泉之下,不会怪我。”
宋桥仍旧是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师姐?师姐?你!”
“你没猜错。”她点点头,“这刀被造出之后,我是它第一任主人,因被迷了心智,大师姐便封了我大半功力。这刀收在派中,本以为除了师父与我俩再无人知晓,谁知小师弟竟会偷了这刀,犯下大错。因了这刀,大师姐亲自手刃了咱们的亲师弟,今日也轮到我了。”
宋桥连连摇头,一脸惊恐。守言又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了用这刀的念头。你可知这十多年来,你大师姐为压住它,也为压住我身上的魔性,耗费了多大的心力么?”
妖刀一寸寸靠近他颈子,她蹲下来与他平视,声音极温柔:“师弟你别怕,被这刀迷过心智的人是永远不会好起来的,一辈子嗜血,一辈子被它控制。师姐人不人鬼不鬼久了,靠着丹药生活,着实难忍得很,早已想解脱了。等一下杀了你,我便马上来陪你和大师姐。”
她说着转向寻洛,面色平静然而满眼通红:“这位少侠,你的一命之恩还未报,你送佛送到西,再帮我一回吧。”
明秋月呆愣着看向寻洛,寻洛平静道:“等道长的事情了解了,我必找个地方毁了这刀。”
“不,不是的。”守言道,“这刀我自有打算,我已知封刀之法,到时往这洞庭中一沉,便无所谓了。我是想着,我师姐的墓碑未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她与我不同,可我已来不及去她坟前了。”
寻洛点点头,道:“晚辈明白了。”
守言感激地一笑,朝向宋桥:“师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师姐……”宋桥已从震惊中平复下来,似乎已接受了这结局,此时闻言便戚戚然一笑,费力爬了起来,对着那妖刀刀尖,想了想道,“师姐你能过来么?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守言点点头,不疑有诈,收了妖刀,走近他。宋桥开口:“其实我……”
“道长!”寻洛与明秋月一声同时响起,守言低头,看见了一把没入自己小腹的匕首。
宋桥一把推开她,二人已在洞口,他想也不想便朝外掠去,转眼却被一柄长剑抵住喉咙又逼进了山洞。
拿剑的人脚步缓缓进入视线,寻洛一怔,发现那竟是许久不见的卫青城。
卫青城朝这边瞧了一眼。寻洛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但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远远冲他点点头。
“找死!”宋桥暴喝一声,赤手空拳对上卫青城。
第三招时他猛地后退,一把制住了守言,一手横上她脖子,另一手去抓她手中的妖刀:“不准动!”
卫青城上前一步,他手紧了一分,守言闷哼一声。
见卫青城住了脚,宋桥还未来得及说话,守言却突然动了。她勾起嘴角,右手轻易挣脱出来,手腕一反一扬,那妖刀便毫无阻滞地从自己腹部穿过,同时刺穿了身后的宋桥。
事情发生得极快,宋桥一脸的震惊与痛色,呕出的血滴落在她脸上。
血滴答滴答,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告诉过你,不可能逃得脱。你一日做了它的主人,便到死都不可能逃得过它。要逃,只有死这一条路。”
她说着直直后退,转眼已带着宋桥踩上湖面。
寻洛与卫青城慌忙上前,见她一把拔出了妖刀,迅疾反身又一扬手,妖刀再次没入了宋桥胸膛。
两抹灰色的身影急掠进湖中心,本还立在湖面上,却忽地像是踩上了断崖失了脚,一起重重掉入水中。
迅疾下沉,漾起波纹。
那湖吞没了两个人,又咕噜咕噜吐出一串轻沤,片刻之后回归沉寂。湖面仍是一片无边的温柔,再看不出方才发生过什么。
寒风呼呼刮过,静默了许久,卫青城似乎是在等寻洛表态,寻洛却一直未说话。
明秋月扶着洞壁走至二人旁边,已无心诧异突然出现的这高手是谁,只虚弱地开口:“寻兄,回吧。明日再找人来打捞。”
寻洛点点头,心道捞不到了。
夜色便沉沉地降了下来。
、
庄宁儿已失了理智,这万丈深渊,绳子断了那便必死无疑,她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招招出手,都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碎尸万段。
她武功的确不错,可眼前的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又是以一敌多,不一会儿已深感吃力。
那崖边的人回身瞧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赞道:“姑娘身手不错,不如跟了我吧。”
“狗屁!”庄宁儿骂,“你谁啊我就跟你?”
她绸带凌厉,此时气极痛极,出去的威力比平时还要大上几分,一招出手,撞上前面一人的胸口。那人被撞得连连后退几步,呕出一口血来。
观战的人应当是首领,此时见状轻骂了一句“废物”,以手作爪朝向败退之人。那刺客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暗中牵住了,一下子到了他眼前,脖子被送进了他手。
他顿也不顿,手上一用劲,那败退的刺客便一声未吭,身子已软了。
首领嫌弃地将尸体往旁边一抛,场中剩下的人对视一眼,朝向庄宁儿的攻势更加猛了。不出几招庄宁儿已带了伤。
首领却似乎是不耐烦了,急掠过来,毫无阻碍一把掐住了庄宁儿喉咙。庄宁儿袖中匕首出手,被他用手掌一撞,立时脱手而出,再一转眼手也被他反制在身后,发出咔啦一声响。
庄宁儿面色骤然惨白,眼里积蓄着的泪划过面颊。
他手一寸寸收紧,庄宁儿逐渐扬起头,已难忍地闭上了眼。
身后却猛地有风袭来,那首领诧异地回头,见到一把长锥直直冲向自己右眼。他慌忙后退两步,手下不自觉松了劲儿,庄宁儿便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庄九遥立在崖边,笑道:“敢问几位因何而来?”
几个刺客皆是大惊,不知那绳索断了,下头又是万丈深渊,庄九遥是怎么上来的。
但不管怎么上来的,杀便是了。
庄宁儿在一旁咳得撕心裂肺,庄九遥蹲下拍了拍她背:“好宁儿,看公子为你报仇。谁的手碰了你一下,我便斩了他手,再让他偿命。”
话音刚落,人已从四周攻上来。他身形一闪,现在其中一人眼前,那刺客还未反应过来,已被长锥戳穿了眼珠,血液喷涌,当场倒地而亡。
欺他一个病秧子一个小姑娘么?呵,别忘了他庄九遥可是医师,不碰便了,碰着了,就得是一击必杀。
况且今儿是十五,胸口那只猛兽也许久未曾见过血了,既有人想要他命又伤了宁儿,那就该做好死的准备。
剩下的人一拥而上,皆暗自心惊着,就他们的情报来看,这庄九遥分明是只有轻功的。
可眼前之人却不仅没坠崖,还一招出手便杀了个同伴,测不清深浅,因而让人慌张。
庄九遥嘴角挂着笑,丝毫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每次只轻松地避开进攻,招招直冲着那方才伤了庄宁儿的刺客首领。
他的招式看似轻飘,到了眼前却是避也避不开的迅疾,竟一下看不出师承何处,那首领颇有些忌惮,不得不使出全力。
庄九遥眯了眯眼,终于是看清了他诡谲的招式,大约跟天门脱不了干系。
眼见着天色晚了,庄九遥敛眉,一锥戳进其中一人心口,干净利落地收招,又再过十来招,场上竟独独只剩了那首领。
那首领大势已去,手下招式已全乱了。庄九遥笑了一笑,一招出手,如同他刚才制住庄宁儿一般,捏住了他喉咙。
他像是十分享受这虐杀的过程,眼角眉梢皆带了快意,手一寸寸收紧,那首领喉咙里便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竟是毫无反击之力。
庄宁儿见到这样的庄九遥,吓得一怔,扑过去抓住他手:“公子!公子!他已死了,快放开吧!”
“还没死呢。”庄九遥笑,“他方才弄伤了你。”
庄宁儿忙摇头,语气带了些仓惶,哄道:“我没事了!你给他一个痛快吧!然后咱们吃药,要不等会儿该难受了。”
庄九遥摇摇头,问:“你不觉得这窒息的声音很好听么?”
庄宁儿悚然一惊,明白他是失了神智了,慌忙道:“寻大哥!寻洛!寻洛他还在等你救他呢!”
“寻洛。”庄九遥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忽地皱了眉,手下松了劲儿。庄宁儿趁机捡起地上那刺客首领的剑,刺入他心脏,给了他一个痛快。
神思回来的一瞬,伴随了巨大的痛苦,铺天盖地几近灭顶。庄九遥一下跌坐在地上。
暮色四合,庄宁儿跟着跪在地上,慌忙从荷包里掏出药丸往他嘴里塞去:“公子吃药,公子吃药,吃完便不疼了。”
庄九遥顺从地咽下那药丸,眼神渐渐清明,顿了一瞬他忽地扬手,扔出了手里的长锥。
那长锥擦着庄宁儿的发丝过去,势如疾电,直没入了不远处的树丛间,而后一声闷哼响起,一个黑衣人从中间滚出,那长锥正插在他心口。
庄宁儿目睹了这一瞬,睁大了眼,转头过来时身子有些发颤。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扶起庄九遥,扶了几次皆未扶动,忽地便哭出了声。
庄九遥无奈地抬眼,小声道:“哭什么,我又没死。”庄宁儿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她明白他借了发病时的这力,必然是要受到反噬。这也是为何庄九遥平日里会没有武功的原因,他这内力,是不敢用,也不能用。
又心疼又害怕,庄宁儿除了哭已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就在方才,她差一点点失去了她的公子。
黑夜彻底笼罩了一切,白的红的通通被遮盖。庄九遥伸手入了自己衣襟,缓缓攥紧了一个囊袋,那里头装着鲜红的石霜花。
他勾起嘴角,感受到痛楚从心口向四肢扩散开去,于是紧紧闭了眼,蜷缩起来,将自己完全放进了雪地里。
一片看不分明的雪白中间,只剩了风与少女的哭声在回荡。
第43章 江湖酒家
岳阳城边的一座小院中,梅寄正在堂屋里摆弄蛊虫,祁云跨进来,将一封信递给他:“师父,第三封了。你要不要看一眼?”
“行吧。”梅寄头也不抬,举起手。
祁云将那信放在他手上,他展开后用手指捻了药粉轻轻抚过,纸条上才显示出了原本的内容。
看完之后他冷笑一声:“这方钦也是,真把我当他手下了。”
祁云觑着他脸色,问:“师父,咱们这一回来,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他是要那火蒲草么?”
梅寄点头:“贪心不足,硬生生将自己的功力提升了那样多,还想着要更多。”
“那师父你真要替他制药么?”祁云惊讶。
梅寄勾起嘴角:“我如今替他办事,自然是要替他制药。”
“可是师父,”祁云着急,“你不是说过这草是救寻大哥的关键么?给了方钦那寻大哥怎么办?”
梅寄瞧他半天,低头看着手边的药钵,手肘放在桌上支起下巴,一手去拨弄那黑黢黢的蛊虫,笑道:“这二者又不冲突。”
、
宋桥与守言掉入湖中的第二日,明秋月果然找了人去湖中打捞,可惜八百里洞庭却不是说说而已,人与妖刀皆未找到。
如此又耽误了几天,仍旧是一无所获。
这几天之中,卫青城分别替寻洛与明秋月开了药方。明秋月正值盛年,内力又不错,伤倒是好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