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73)
朝堂中的事寻洛确实知晓得不多。
他自小接触的多是武林里的事,暗杀的也多是草野中的人,关于这京城内的大大小小,虽偶尔会在天萝的要求之下看些情报,却终究不像对武林中事那般如数家珍。
于是只仔细听着。
庄九遥手指又往皇宫北面点了点:“魏王府。我六弟萧琮,跟燕王在边陲一样,守着东海那块儿。”
瞧起来这蜀王府应当是京中离皇宫最远的一座王府了。寻洛忖了忖,指着蜀王府与皇宫中间的府邸,问:“这是齐王府?”
他对京中之事虽不甚了解,可对齐王一直在宫中住着的事也是有所耳闻的。
近年来,萧渊后宫里头嫔妃渐多,但齐王生母仍旧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她不愿让萧玥在宫外吃苦,萧渊也便一直未曾催促。
然而,即便不住在宫外,齐王府邸却是早早备下的。
庄九遥赞赏似地笑了笑。寻洛抬眼望去,月光下的每一座厚重房脊,都像一只潜伏的巨兽。
他不由得心道,京中的局势若只像这地形一般简单就好了。
正在发愣,庄九遥又轻声道:“从太子殿下到齐王,没了两个,剩下五个兄弟里头,除了我哪一个不是有本事的?只因了我留在京中,便要成为众矢之的么?”
他转过头来盯着寻洛,弯着眼睛:“不,不是的,这一切皆是因为圣上所谓的深情。他还觉得自己特别崇高呢。”
寻洛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压抑,压抑又遏制不住地心疼,于是伸手揽住他。
庄九遥将头埋在他肩上,轻声道:“阿寻,我常常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反正我一无所有,也无可失去。”
“不是的。”寻洛重重抚了抚他背脊,低声答,“你有我。”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无论你是庄九遥,还是……萧瑾。也不管我是寻洛还是天衍。”
“嗯。”庄九遥重重应了一声,伸手拽紧了他背上的衣衫。
寻洛已跟在庄九遥身边两日了,渐渐发现作为蜀王的他,的确是跟在民间时有差别。
即使一天到晚还是那么个没正经的样子,可在蜀王府中的气定神闲,与在药王谷中的随意懒散之间,仍旧是有些什么东西横亘着。
这蜀王府虽是不情愿的牢笼,却也能将他身上不容人轻慢的富贵傲气逼迫出来。
有时便会恍惚,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也心觉他如今的模样有点陌生,偶尔便会生出点没着没落的感受来,但乍一下瞧见了不同的他,亦会让人有些……着迷。
寻洛没去追问过那一年刺杀中的具体细节,也未曾探究过明长至伯伯的事中是谁安排的人,虽然他心知无论是谁,那人必然与庄九遥有脱不开的联系。
事实已是事实,接受了便好。
这一回庄九遥回京之后,萧渊再未提起什么禁足不禁足之事。
过了几日,庄九遥清晨起了,一梳洗完毕便吩咐了人,将府中养着的男宠全部召集到了正院中。
寻洛远远靠上一棵树,抱起双臂,看着那十来个形态各异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那些男人中间没什么喜好涂脂抹粉的,看上去还算是正常。寻洛扫了一圈,一眼看见里头有一个,眉眼十分熟悉。
他有些诧异,莫非是自己认识的人?盯着看了两眼,才发现那人竟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
这一下,实在是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庄九遥站在台阶之上,正在说话,大意是说给每个人一笔钱,日后各自好好生活去吧。
刚表达完这意思,下头就有人哭了。
寻洛听见哭声,忽地有些心烦,定睛一看,正好瞧见那跟自己眉眼相似的男人正在抹眼泪儿。
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他摇摇头,站直了身子便想走,谁知有个男人忽地带着哭腔喊:“他是谁!王爷您是不是为了他?”
寻洛闻言转身,瞧见站在最边上的一个白衣男人正指着自己,于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人不服气地与他对视着,下一刻就瑟缩了一下,再过了一瞬,慌忙收回目光看着庄九遥,委屈地喊了一声:“王爷!”
庄九遥侧头看过来,寻洛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人!对王爷竟这般无礼!”有人拽住了庄九遥的袖子,大声喊了一句。
一群男人叽叽喳喳起来实在有些不忍看,庄九遥温和地笑笑:“好了好了,我该说的也说完了,往后各自保重吧。”
他说完朝着寻洛的方向去了,有人想要追上来,被庄宁儿带着人拦住了。
“哎!蒋公子!这一袋是您的!”
“给给给张少侠!您的!大家都一样的。”
寻洛走了两步腾起来,将那吵吵闹闹的声音甩在了身后,飞过了一排横瓦,落入了个别院,顺着那回廊走了几步,却发现路被人挡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怎么?你的相好们都哭着送别完了?”
庄九遥一笑,朝前走着,肩膀与他撞了一下,而后腾起坐上了旁边的栏杆,看着他:“我闻到酸味了。”
他这蜀王府常年无人踏足,这些人虽养在此处,其实他平日里与他们厮混的时候并不多。
因为他每年必会回蜀中一趟,虽说有时时间待得长一些,有时时间待得短一些,但不在府中的日子却是多。
前年被寻洛刺杀那一日是中秋,中秋甫一过完他便离了京,直到一个多月之后在药王谷外捡到他。
那一年是刘仙医没了之后,他在外头待得最久的一年。
他不在府中时,跟着那些人厮混的是自己的替身。
替身皆是专门教习过的,男宠们也多是些酒囊饭袋,只管在一处玩乐,实际上谁也未曾关心过谁,因此假扮之事从未出过差错。
直到上一回,萧渊亲自来蜀王府……
这会儿寻洛听他这般说,心里暗暗忖了忖,自己的状态似乎的确有些不对劲儿,几乎超出自己对自身情绪的应对范围了。
庄九遥养这些人的目的,其实一目了然,遣人这事他也未避着自己,刚才怎么就不管不顾地走了呢。
他却有些不太愿意承认,于是一笑:“蜀王殿下当真是胃口好,各种脾性的皆全了。”
庄九遥跟着弯起眼睛:“各种脾性里头我看上了还不给碰的,你是第一个。”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寻洛见他追过来,心里那点子气本已散了,此时又翻滚起来,比方才更加难以言喻。
他有些恼火,因而转身便走。
手肘却一把被人拉住了,他回头看着他,挑起眉:“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吧,寻洛也是个隐藏的情话boy!
关于情话,我自己觉得“我在”和“有我”最动人了,哎呀哎呀不好意思了,溜了溜了~
第74章 改邪归正
庄九遥笑得更欢了。
寻洛渐渐皱起眉,又松开来:“又拿我寻开心?”
“嘿嘿。”庄九遥笑,仍旧是拽住他手腕,一下子从栏杆上跳下来,顺手环住他腰,“因为我一辈子就看上了你这么一个!”
见寻洛还是不开口,他凑至了他耳边:“你方才的样子可真吓人。”
“吓人?”寻洛挑了挑眉,“我方才是什么样子?”
庄九遥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吓人的样子。”
寻洛笑了一笑,静静立了一会儿,才回手环住他肩,有些无奈地轻声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劳驾,这位爷您长我两岁。”庄九遥笑,下巴搁在他肩上,“长一天那也是长。就小孩儿了,您拿我怎么着?”
寻洛跟着勾起了嘴角。
三日之后,天气晴朗。
庄九遥与寻洛正在院中下棋,庄宁儿走过来:“公子,听到些好玩儿的事情,你可要听听?”
“说。”庄九遥把玩着颗黑子,皱眉看紧了棋盘。
庄宁儿看了寻洛一眼,笑道:“京中喜好宫廷秘闻的人里头皆传开了,说太阳打西边升起来,蜀王殿下如今竟改了性子,干净遣散了府中男宠,都说你这是要改邪归正了呢。”
庄九遥嗤笑一声:“然后呢?”
“我听闻有人不信,要开赌局呢。”庄宁儿笑着,“看看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新花样要玩儿。”
“啧。”庄九遥觑了寻洛一眼,不满道,“我这般纯良,哪能有什么花样?”
庄宁儿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坐在二人旁边,托着下巴看棋盘,忖了忖道:“有人该着急了。”
庄九遥抬头一笑:“着急急呗。”他说着看了寻洛一眼,又问:“你没去告诉别人,是因为本王已心有所属了么?”
寻洛挑了挑眉,落了颗子。
庄宁儿掩嘴一笑:“谁知道呢?我才不去与那些人嚼舌头根子。”
正说着呢,外头管家忽地进了院子。
庄宁儿迎上去,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没一会儿庄宁儿回来,手里拿了个帖子:“公子,瞧,说着说着就来了。”
“什么?”庄九遥拿手指点着眉骨,未曾抬头。
寻洛却瞧见了那帖子上的云纹,揣着约莫是个拜帖,且是身份高贵之人那里来的,因而笑道:“你们这些王侯公子的,一个个皆这般闲么?”
“嗯?”庄九遥这才抬头,接过庄宁儿手上的东西翻开,看了两眼“啧”了一声,扔在旁边。
“谁?”寻洛问。
庄宁儿笑了笑,答:“蒋侯爷。”
大周已故开国功臣英武侯之子,蒋同。
庄九遥这蜀王爷一向与外界少有往来,这蒋同倒算是个例外。他袭了老侯爷的封爵,日子过得毫无负担,钱不缺,人也不缺,只坐在那爵位上,跟一帮子闲散子弟一起,光爱讨人嫌。
萧渊却也乐得惯着他,许是顾念着老侯爷的开国功劳,反正无实权,也无甚野心,自然更不求他能为国立什么功业。
这蒋同尤其喜欢往庄九遥跟前儿凑,只要一有机会就往蜀王府呈帖子。
蜀王府虽不让人进,帖子一向是不少的,大部分庄九遥皆不理,心情极好时才偶尔动那么一回两回,只这蒋同来请,必定要去,简直是将贪图享乐且喜怒无常又挑剔十足的王爷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如今去是不去,庄宁儿却不太拿得准了。
寻洛听了“蒋侯爷”三字,看着庄九遥:“要出门么?”
庄九遥撇撇嘴:“其他人都能推,这蒋同,不太好推。”
“哦。”寻洛应了一声。
“当年后宫之事涉及国本,后来被捅到前朝,我母亲没有母家可依靠,只与老侯爷算是故交。”庄九遥手指点着棋盘边,似在深思,“皆是赖了老侯爷从中斡旋,最后才能得以查明真相,如今不好拂了他意。且我常年被禁足,除了太子殿下和齐王,一帮饭朋酒友,也只他对我上心了。”
寻洛了然地点点头,又问:“他约你去何处?”
庄九遥看着他,忽地眯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伶人馆。”
寻洛也看着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伶人馆?”
庄九遥点点头:“带你去瞧瞧,去不去?”
傍晚二人出了蜀王府,朝着城东走去时,寻洛忍不住问:“若我不同你一起,难道让宁儿陪你来么?”
“我自个儿来啊。”庄九遥笑笑,“青城一般会暗中跟着,不对,好多人会暗中跟着。”
寻洛一时无言,行在他身后半步处,打量着繁华的大周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