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81)
叶璟明一下了然,千面门,精通易容术的门派,江湖普遍流通的易容改貌的药剂大多出自千面门的手笔,千面蝶是其中翘楚,传说他即能识人也能饰人,泥人在他手里都能捏成风情万种的佳丽。
千面蝶,原是个貌美的女子,是思归楼里出来的花魁。
“我看你的骨相,便能分出个大概,既然知道了你,你身旁这位面相深邃的异族人,就是瞳孔换了个颜色,便也不难猜了。”李芍宁在识人方面,向来笃定。
她想想又道:“我在我师妹的画簿上,也看过你二人的肖像。”
叶璟明:“什么画簿?”
李芍宁迟疑一下,看一眼唐云峥,没有答他,叶璟明不深究这个,接着问道:“你既有这样的能力,为何屈居剑盟,为周恒所用?现在又如何要反过来帮我们?”
李芍宁:“自然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一件一件告诉你,从思归楼里送到剑盟的姑娘们,都是我昔日姐妹,我原打算能救出一个是一个,后来才觉能力有限,我救不过来,不若以身涉险,我只有深入其中,取得了周恒的信任,才有办法安置好她们的去处。”
叶璟明追问:“那她们如今到底如何了,果真如传言一般,周恒修那邪功,一到月圆时就要与女子同房,放贞洁女子的血吗?”
李芍宁闻言,掩唇短促一笑:“他?与女子同房?他不能人道啦。”
“他修邪法确是真的,但不是双修,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功法,他不知在哪儿打听到归元心法的残本,因是残本,他修炼得不全,武功虽大有精进,但坏了身体,只得抓来许多青楼女子宣泄,但无论如何都硬不起来。”
她说完,慢慢褪下外袍,扯开中衣,露出雪白的颈肩:“他无能狂怒,折磨得姑娘们不成人样,虽不至流血而死,那段日子因他残暴丢了性命的,绝不止一个两个。”
她在两个男人的眼前毫无顾忌地袒露自己的身体,姣好的年轻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的伤口和结出血痂的牙印。
叶璟明注视一会儿,不忍再看,唐云峥抓起袍子抛还给她:“讲就讲,脱衣服干什么。”
李芍宁哼一声,慢条斯理披上:“我自甘堕落,取得他信任后,才好打点其他姑娘的去处,为他所用的弟子和地方权贵很多,我和他讲与其折磨这些姑娘们,不如当做礼物送去笼络这些人,他同意后,这个过程中我放跑了一批人,也算安排好了这些姑娘的归宿。”
叶璟明:“你怎知道其余那些姑娘不是刚出魔掌又入魔窟?”
“是。”李芍宁点头,“靠我一人,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我待在他身边足一年有余,知道他许多秘密,有一点足够让他问斩,甚至足以颠覆剑盟。”
叶璟明眼中一亮,脖子不自觉前倾,唐云峥看他一眼,皱了皱眉。
叶璟明有些激动,眼中藏住了心绪:“我与你才见一面,你便将这些剑盟的秘辛尽数抛给我,我怎知你不是使诈诓我?”
李芍宁看着他的眼睛:“这些话我无法向别人说起,因为没人能动得了剑盟,也没人敢动剑盟,我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是你是当年唯一一个叫板剑盟还活下来的人,至今对周恒还有一定的威慑,并且,你永远在剑盟的对立面,你永远不会出卖我。”
“叶璟明,你可能不知道你当初那一场战役,给剑盟的那一巴掌有多响亮。”李芍宁目光灼灼,“至今为止,你还活着,你往那里一站,就是江湖的一道光,哪怕你曾被下狱,被指控害人性命,也仍然会有百姓相信你,站在你身后。”
她扫一眼唐云峥,虽有畏惧,显然并不待见他:“我不知你如今为何会与普鲁人搅在一起,我说这些,也许只是废话罢了,又或者,你已经没有这个能力在江湖里搅弄风云,再给剑盟穿心的一剑了。”
她厌弃的目光叫叶璟明看得极不舒服,长臂一展,微微护住唐云峥:“你信任我,我也没有理由揭露或者告发你,但仅凭你一面之词,要我将全部实力和盘托出,完全听命于你,这没有可能。”
李芍宁嗤一声:“你不相信我,我不知道你手中实力如何,你根本就没法扳倒剑盟,我与你说这些,也是白说而已,我心中蓄谋已久的计划,不可能葬送在你手里,剑盟根基深重,岂是你手里一场过家家的游戏?”
叶璟明叫她说得心里难受,他确实势单力薄,只有一个人,一把剑,杀了周恒,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周恒,剑盟像一个恶的种子,四处结出恶果,他根本无能为力。
要朝廷出手取缔剑盟,才是真正地覆灭剑盟。
唐云峥意识到叶璟明心意动摇,这个女人仿佛有备而来,抛出底牌,诱人深入,与她孤身涉险勾搭上周恒般孤注一掷。
李芍宁起身,冷冷扫过叶璟明,不欲再谈,她抬腿要走,步子忽然一滞。
唐云峥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与抵在腰窝上的刀尖一起,要索她的命。
唐云峥:“你知道的,我与叶璟明不一样,普鲁人粗莽无理,他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
“你的底牌并不能作为你活着走出去的筹码,你话说一半却不说了,这让我很不满意。”
李芍宁心头悬起,额上冷汗直淌到下巴尖,落在胸前。
唐云峥是真的会杀了她。
她下意识去看叶璟明,僵硬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看他做什么,看我。”唐云峥笑,沉沉的嗓音拂过她后颈,仿佛倦懒又杀机伏动的恶兽,伺机要一口咬下她的头颅。
他低着声道:“他不嗜杀,我嗜杀啊,如果我觉得你已经不能为我所用,你走得出这里,走得回剑盟吗,毕竟你眼里的普鲁人,最是残暴血腥不择手段了,是不是?”
叶璟明不知唐云峥凑近她说了些什么,李芍宁又坐回了原处,她抚了抚胸口,苍白的脸上强自捡起一丝镇定的神色。
“我就算告诉你们周恒致命的弱点,你们没有足够对抗他的兵力,也毫无作用。”
“我可以说,但你们得有足够的能力和计划,再来和我谈。”李芍宁一字一顿,“周恒养私兵。”
她不出意外地在叶璟明眼里看见了震惊。
这个消息也叫唐云峥怔了一下。
剑盟长久屹立不倒,周恒手眼通天,照理说是被朝廷忌惮的,朝廷确实忌惮,但始终拿它无可奈何,迟迟没有动手制衡的剑盟嚣张的风气。
如今北朝皇帝虽掌兵权,但国库虚空,被上几任帝王败得所剩无几,剑盟输送给朝廷许多黄金,借机在上一任皇帝手里取得了生产丝绸,砂糖,茶叶甚至产出部分马匹和兵器的权力,到这一任皇帝手里时,剑盟各路的生意已经成熟壮大,与剑盟交好的上至王爷下至地方官员,脉络丝网遍布天下,朝廷如今军事上与普鲁交恶,最是大肆用钱的时候,根本没有拿捏剑盟的能力。
但若是剑盟之主圈养私兵,这一切就不同了,这是为撼动皇权,朝廷就有了向剑盟出手的由头。
不怪叶璟明感到震惊,这足够置剑盟于死地,李芍宁自然深知这一点:“剑盟早不是什么普通的江湖门派了,周恒为虎谋皮,草芥人命,是许多名流富贾的遮羞布和乐土,你一人之力,是不足以动摇剑盟地位的,便是想杀周恒,也极有难度,我曾对你抱有些希望,也许以你之前的江湖地位,会有受难的百姓追随着你一呼百应,却不想剑盟在你身上下刀,真是太轻而易举了。”
“叶璟明,你太年轻,蚍蜉何以撼大树呢。”
叶璟明静了一会儿:“你的话不足以激怒我,也不足以打压我。”
他再抬眼时,眼中神采飞扬:“若你彻底死心,不会蛰伏在周恒身边许久,也不会借机与我说这许多话,剑盟不得人心,便是一只蝼蚁,聚得多了,可比千层浪,一枚薄卵,叠得久了,可胜万重山。”
“我试过了,败了,没死,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总要提剑一试。”
他狼吟突然出鞘,抵在李芍宁颈上:“你可能别有心机,但若拿这等诛除邪佞之事骗人,骗我一个就罢,你骗千个万个,总会叫正义之人寒心,未免太过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