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112)
李芍宁眼神不耐,瞥他一眼:“剑盟地图和守卫换岗的时辰我都告诉他了,万一不成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我要再去周怀晏那里偷一次吗?干脆叫他把我也抓了算了呗,两个时辰就给你急成这样。”
萧仲文眯起眼来,两张唇上下一碰:“我瞧着你倒是不急,是了,叶璟明伤了你,你也不是诚心想帮,毕竟为了把他送进去你也曾助了周怀晏一份力的。”
他指了指郑妙妙:“若换做你身旁这位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怕是眼泪都流干了,哪还会在这儿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一提郑妙妙,李芍宁一点便炸:“萧仲文,你脑子都丢在设计周恒上面了是吗,这关妙妙什么事情,你说得对,若不是因为妙妙心善,我才不想再与你们沾上边,叶璟明如今看着也是个遇事不过脑子的。”
萧仲文被她一激,登时冷笑不已:“你带上叶璟明做什么,是怕他不过脑子再把你另一边胳膊也削下来吗。”
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哪像之前老谋深算气定神闲的军师和花魁,郑妙妙头疼不已,劝了半天也劝他们不住。
余穆尧背着叶璟明,在远处昏暗的阶梯下慢慢露出个头来。
两人争吵一下停住,萧仲文朝他二人飞快跑去。
郑妙妙也直起脑袋来,李芍宁扶她慢慢起身。
余穆尧将叶璟明放下来,叶璟明失血太多,倒在余穆尧怀中昏迷过去,萧仲文检视一遍他皮开肉绽的身体,仿佛又倒回去两年前那个风声凄厉的冬夜。
朝廷新策明里暗里又是包庇各地官吏的,他提了酒回来,喝得醉气醺醺,满心郁郁不得志,路过一处偏僻柴屋,瞧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在安静晾着衣物。
他气血上涌,逮着个人便叹说一句:“月明星稀,天高地阔,今日最宜把酒谈欢,我带了酒来,兄台可有剑吗,可愿与我舞剑助兴?”
少年愣了一下,背对着他,只当是个醉鬼:“我不会剑。”
萧仲文那夜话格外多些,低头嘟喃一句:“也是,是我糊涂了,哪能个个擅使剑呢,又不是人人都是叶璟明。”
少年背影一顿,肩头瑟缩起来。
萧仲文迷迷糊糊看在眼里:“怎么,你也认识他吗?”
对方不答,他兴致高涨,像是要一舒胸中郁气,便放开嗓子说道:“叶璟明!是这么些年来唯一一个敢挑战剑盟的人,他以绝顶的剑术打了剑盟一个响亮的耳光,太痛快了,太解气了!少年英姿,天纵之才,实我中原之幸,武林之光!”
他嗓中一沉,不知因何哽咽,两只眼眸被酒气蒸得通红,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他是江湖上最了不起的人,兄台留步,我姓萧名仲文,我最擅说书,我请你喝酒,说他的故事给你听啊!”
那道身影转了过来,少年摘下头顶竹笠,露出一张疤痕狰狞的面孔,拄着一支拐杖走向了他。
他张大了嘴,震惊又局促地僵在原地,月色下少年冲他坦荡一笑,眉舒目展,眸若星落。
“萧仲文,幸会。”
第111章 锁魂
周怀晏手捧着册子,灯台澄黄的烛光打在上面,纸面上的字一一清晰浮在眼前,谢晋玄记录得很好,叶璟明言谈举止,吃穿用度,无一处不仔细。
周怀晏翻了整夜,一字不落看完,时而指尖攥紧,险些将书页捏烂,好像那册子烫手似的,但思来想去硬是没舍得扔。
他脸色冷得像块冰,一动不动看了许久,还是忍无可忍取过架上的笔来,用力划掉了册中好大一片字迹,阅者心意烦乱,浓重的墨汁浸透纸背,这本册子算是彻底作废了。
周怀晏于是喊红菱取了酒来,一边喝一边重新记录,不消半刻便有了醉意,夜入三更晚风凄冷,他想这时该去解了叶璟明的镣铐,再为他披上件温暖的外袍才是,他若肯顺从,就将他抱回来好生安慰疗养,等到晚些总会有好言好语的时候,他又不是不知道叶璟明心软。
他正想起身,突然又心生怯意,孙闻斐说叶璟明恨他,挨近些就会被啃穿了脖子,应当要像往日训狗一般,给顿棍棒再塞一颗蜜枣,他之前又不是没有吃过叶璟明的教训,他倒也很会训狗。
周怀晏眉头紧皱,重重搁下笔,不再写了。酒还是要喝的,他便埋头大口大口饮酒,很快醉得人事不知,酒是个好东西,吃了酒就会叫人做梦。
做了梦,梦会教他如何去与人相爱。
梦境里叶璟明要比如今乖巧,还是那副冷峻眉目,对谁都不假颜色,唯独看他时目光柔和,梦里春光也好,两人骑马倚斜桥,杨柳拂面,乌燕结群,花红蕊黄开了满枝。
二人一块踏春,并肩看了满天的纸鸢,四月风吹浪潮翻滚的青绿田埂,等晚些时候月上柳梢,灯影溶成一片,他和他躲在喧闹集市的昏暗巷道里偷偷接吻,隐秘又刺激,他嘴唇覆上去,叶璟明长睫微动,眸中晕开一片水色,像世间无数有情人。
梦中贪欢,难填欲壑。
周怀晏睁眼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他昨夜烂醉如泥地在殿上躺了一夜,没人喊醒他。
他抬腿走出去,低头看见殿外已乌泱泱跪倒一片了。
他因宿醉头疼得厉害,低头看向红菱,眼神不善,询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红菱肩头一瑟,告诉他叶璟明跑了。
“跑了,什么跑了?”周怀晏脑子发懵,甚至一下没有意识过来,“谁?”
红菱害怕得舌头打了结:“在笼子里的,叶、叶璟明。”
周怀晏一摸腰,想起昨夜早些时候李芍宁来找过他。
他倒退几步,嘴里轻喘一声:“哈!”
众人脑袋埋得更低,都恨不得躲地缝里去。
红菱赶紧道:“我已经派人去追了。”
周怀晏铁青着脸:“孙闻斐呢,他人呢,让他先来见我!”
红菱犹豫片刻,如实相告:“他昨夜好像与二少主出去了,我一直没能联系上……”
周怀晏气得肩头微微发抖,一听这话赫然转过身来:“周怀南来过,是特意来找他的?”
这时昨夜看守的弟子扑上前来,对着他连连磕头,向他求饶。
周怀晏正在气头,瞧死人一般瞧他;“昨夜都发生了什么,你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
弟子说:“叶璟明消失那会,正是弟子替岗的时候,弟子在外头与人聊了两句,一进去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另一个弟子急忙接上一句:“弟子值守的时候,叶璟明分别还是在的,一个大活人不知为何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周怀晏盯着他二人:“昨夜有人进去过吗?”
见过孙闻斐的弟子左右想想:“那只有孙侠士了,昨夜孙侠士进去过笼子里面,与叶璟明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他走后不久,弟子出去换岗,不知人怎就不见了。”
周怀晏头剧烈疼痛起来,他左右扫视众人,看谁都像居心叵测,明亮的日光扎着他的眼睛,叫他心慌意乱,他躲到了殿里去。
红菱依他吩咐关紧了殿门,转过身见他身子僵直地坐在盟座上,将下唇咬得出血。
周怀晏神经质地定定盯着她,红菱颈上寒毛倒竖,被他瞧得头皮一阵发麻。
少顷,只听周怀晏道:“我竟忘了还有怀南……”
“是啊,还有怀南。”他喃喃说,看着红菱,“你说,李芍宁背叛了我,是不是与孙闻斐联手去了,他们将叶璟明一块劫了出去,日后好拿叶璟明来威胁我?”
“周怀南深居佛寺久不露面,从未听闻他平日与何人交好,却三番两次接近孙闻斐,是不是他几人早有预谋,待我拉下周恒后,要联手让我退位让权?”他目光像毒蛇一样,眼里滋生出强烈的恐惧,“是不是这样?”
他说到此,又目露茫然:“若是拿叶璟明来胁迫我,我到底是要人的,可我倘若要了人,失了这个位份,无数人就要来害我,我亦是保他不住……”
红菱眼见他陷入矛盾,也只敢怯声道:“少主,事情未必有预想中这样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