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127)
他指尖微微发抖,为眼前一片阴森错乱的划痕铺上厚重艳丽的底色,一副潦草缭乱的画像徐徐展开在眼前。
叶璟明扔了盒子,一下瘫在石棺里,额上布着细密的汗。
唐云峥举起的火把照进他眼里,他黑亮的眼底生起一簇火苗来。
叶璟明哑声道:“我也许,已经窥到了她的心意……”
石板上草草勾画着多吉为赵姬画眉的场景。
叶璟明:“赵姬的宫殿如今还有保留吗?”
唐云峥:“我去打探过,已经被堆古摧毁得不剩什么了。”
叶璟明问:“往日里,多吉常在何处为赵姬画眉,又在何处互诉衷肠?”
“多吉是国主,确实不便在人前展示对赵姬太过偏重的宠爱,”唐云峥一想,“在碧泊旁丹松寺的厢房里。”
“我也打探过那里,并无所获。”
叶璟明想了想:“我们再去一次。”
丹松寺里,外头狂风吹开陈旧的梨木门板,骤起风尘,迷人眼目。
屋里点了盏昏暗小灯,唐云峥坐在赵姬往日常坐的软凳上,偏开头去。
他碧绿的眼珠闪动片刻,神情一分为难,两分挣扎,随后叹口气,低下眉眼,顺从地等待叶璟明描画他英挺俊朗的轮廓。
叶璟明看着他又是纠结又是妥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他轻轻抬起唐云峥的下颚来。
叶璟明的声音半是揶揄,半是温柔:“唐兄,我要给你上妆啦。”
作者有话说:
收藏又涨又掉 是不是剧情没处理好?
是没有人看就会萎掉的作者了
第123章 圣诏
唐云峥轮廓如刀削斧刻,因了五官太过浓丽,不笑时便显得锐气逼人,叶璟明一手挽袖,一手持眉笔,俯身在他浓眉上轻轻描画,见手底下一双浓密的长睫不安颤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唐云峥睁开眼,眼里夹着些羞恼:“你怎么,戏弄我……”
叶璟明赶紧扯谎:“哪里哪里。”
唐云峥别开眼神:“就是戏弄我,画眉就罢了,你还往我脸上抹了许多脂粉。”
叶璟明憋笑憋得辛苦,端起他下巴一瞧,丹唇外朗,明眸善睐,一张含羞的脸蛋明艳不可方物。
叶璟明极为满意,登徒浪子般伸手在他颊上摸了一把:“好看,唐兄这副面孔,甚是合我心意。”
唐云峥撇嘴:“好玩吗?”
叶璟明嘻嘻笑道:“好玩。”
唐云峥放弃挣扎,叹息道:“我如你心意上完了妆,你可有什么发现吗?”
叶璟明道:“没有。”
他黑亮的眼珠一转,又问道:“我再画一次?”
唐云峥往他腰上用力捏了一把:“有完没完了?”
叶璟明抱臂看了他一会儿,原地踱了两步,正色起来。
他道:“不该是如此,赵姬的画指引我们到这里来,总有她的用意。”
“你还记得当初多吉在这处为赵姬画眉时的场景吗,我们也许错过了一些什么。”
唐云峥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并不太想记起来。”
那时他站在廊下,怀中抱着他冰凉的孤零零的镰刀,冷冷看这屋里二人,那厢两情缱绻,脉脉不语,恨不能时时黏到一块去,眼里除了彼此多一粒沙也是容不下的,何况一个突然插话进来的大活人。
多吉心心念念都是赵姬,十句话才回一句,把禀告公事的加央气得白眼都翻到了天上去。
唐云峥收起回忆:“没什么特别的,多吉为赵姬画眉后,便会歪在一块说些肉麻的话,赵姬会扶一扶发髻,然后对镜梳妆。”
他说罢,两人都愣了一下,目光移向眼前铜黄昏暗的镜面。
叶璟明拂去积尘,上头映着他和唐云峥模模糊糊的两张脸。
叶璟明指尖触摸铜镜边缘冰凉精致的花纹,上头镌刻着一对嬉闹的黄鹂。
“我若是赵姬,倘若是心上之人为我画眉,”他嘴唇动了动,“我定会对镜仔细欣赏片刻,再与他互说心事。”
他温热的手掌覆上去,细细擦拭一番,彻底露出底下一张澄黄光洁的镜面来,唐云峥举灯一照,镜面上隐约印着一行小字。
字如米粒般大小,叶璟明呼吸一窒,欺身上前,鼻尖与铜镜只一尺之遥,方才看得清楚。
“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教人怎不伤情。觉几度、魂飞梦惊。”
叶璟明低声念道。
他转头对唐云峥道:“上边刻的是中原的诗句,述说的是孤立无依的离别之苦。”
两人对视片刻,一道掌风挥过,唐云峥出手打碎了它。
镜面落在地上,发出玉碎的声音,藏在镜面后的一封信笺和一卷明黄圣诏,彻底显露出来。
叶璟明垂下手,指尖微微颤动,一时不可置信。
唐云峥弯腰去拾,叶璟明突然按住了他手腕。
唐云峥困惑地眨眼,叶璟明定定看着他:“萨杰来时曾与我说,如果多吉留下真正的圣诏,那他一定是属意你的。”
“如果是你……”他低下声,将一些话吞进肚子里。
如果是你,你是否会取代堆古,成为下一任普鲁的王。
你如果成为普鲁的国主,也会像堆古一样,将血腥的刀尖迎向中原的子民吗。
这些话在他舌尖滚了滚,终是没有脱口。
唐云峥愣了一下,少顷,伸手捋了捋他肩头垂下的乌黑长发。
唐云峥把玩着他柔软的发丝:“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遂举手起誓,玩笑道:“不管圣诏里写得人是不是我,我保证不始乱终弃。”
叶璟明白了他一眼,捡起地上书信,交到他手里。
叶璟明:“打开看看吧。”
唐云峥握住圣诏的手紧了紧,突然叫他的名字:“叶璟明。”
“普鲁下一任国主不会是我,”他认真看着他,“萨杰不了解多吉,多吉不会把我推上这个位置。”
“因为他这个国主,始终当得不快活,也,不自由。”
“他没有保护住自己的爱人,也最终送命在这个位置上。”
“他不会忍心把这种终身的酷刑施加在我身上。”
叶璟明沉默,片刻,重又道:“打开看看吧。”
唐云峥展开明黄的诏书,叶璟明虽不识普鲁文字,却也忍不住一下惊呼出声。
圣诏除去落款处鲜红印章,上面不书一字。
圣诏是空的。
唐云峥皱眉,翻开另一封信,一行簪花小楷映入眼帘,正是赵姬的隽秀笔迹。
“加央,展信安,见字如晤。”
唐云峥一字一字扫视过去,信中所表,皆是当年泣血的真相。
堆古对外说多吉在围猎场上为野兽重伤,临时颁布圣诏,亲授王位于他,实为假拟圣诏,弑君夺位。
“围猎前多吉便有所预感,他将心事与我说明,而我不曾想,堆古动手如此之快,他那日一去,与我竟成永别。”
“你征战在外,想必你也早有所知,草原另外三位督主,白狼王阿旺、黑豹王丹巴、血雉王堆古,始终对王位虎视眈眈,普鲁表面的和平下实则暗潮汹涌,围猎场上堆古操控驯养的黑熊,暗中埋伏并杀害了多吉。”
“多吉还那样年轻,只是因我中原的身份,又一直没能诞下子嗣,他拒绝再纳王妃,三位督主对此事耿耿于怀,对于继位者的选择上,多吉早前公开与众人说过,他属意相对温和的丹巴一派,堆古心有愤懑,此次趁你不在普鲁境内,先下手为强,杀害了多吉。”
唐云峥气息哀沉,片刻碧绿眼中浮起滔天的杀意,叶璟明有所感,心下一惊,看他一眼。
赵姬信上说,她在宝殿内被限制行动,消息散布不出去,她拟好了圣诏,诏书上印有普鲁王权象征的徽印,徽印已被她亲手摧毁,这封圣诏独一无二,她委托定做棺椁的仁增在入圣墓前将妆台的镜面做了替换,并在石棺背面留下线索,留待知情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