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138)
屏风后当啷一阵响动,萧仲文猛然噤声,惊疑朝侧方看去。
黄公子见已露馅,也不便再藏,于是摸了摸鼻梁,缓步迈了出来。
萧仲文眼中惊惧一闪而过,他转头向刘彦辰:“这屋里还有别人?”
刘彦辰咳了一声,只得道:“他也不是外人。”
萧仲文一双修长的眉头紧紧拧起。
黄公子哂笑一下:“二位,便当我是路过这里罢。”
见他开腔,刘彦辰让了让身,请他入座。
刘彦辰站在黄公子下位,姿态毕恭毕敬。萧仲文扫一眼二人,心头惴惴难安,垂眸见这突兀出现的年青公子一身黛青常服下,穿着一双金线勾龙纹的紫绒锦靴。
南地的紫绒锦缎,只供给皇家使用,萧仲文抿紧了唇,他已然孤注一掷,没有什么不敢斗胆揣测的了。
男子不愿透露身份,萧仲文便问:“那么,敢问这位路过的公子尊姓大名?”
黄公子习以为常地摆手:“叫我黄三就是。”
萧仲文点头,他道:“在下先前说的话,照理说不该为他人所知,现下被黄公子无意听去,那萧某得问公子讨要件东西才是了。”
刘彦辰皱眉:“师弟,慎言……!”
黄公子倒是歪了歪头,颇有兴致回道:“哦?你要什么,你说。”
萧仲文走近几步,凑到他跟前来,鼻下嗅到沉静的龙涎香气。
萧仲文眼睫微微颤动,他低眼,手指黄三的腰际:“我要黄公子身侧那杠烟斗。”
那是根紫檀珐琅彩的黄金烟斗,黄公子挑了挑眉,倒真依言取下给他。
萧仲文拿了烟斗,对刘彦辰笑道:“师兄别急,我也有东西向你讨要。”
刘彦辰捋着下颚细长的须子,抬眼无声地问他,搞得什么名堂。
萧仲文径直走去窗前,挑开了屋里悬挂的一只鸟笼,抓了笼里恹恹的八哥,去与笼中另一只的红腹锦鸡相斗。
北国民间好斗鸟,刘彦辰不能免俗。八哥一入笼,便小心防守起来,笼中锦鸡一下高亢啼叫,扑棱着翅膀朝八哥啄去,八哥被迫应战,两只飞禽撕斗在一块,不停翻滚,鸟羽飘飞,一时竟看不明白战况。
盏茶的功夫过去,锦鸡尖叫一声,鸣声渐弱,八哥一双利爪勾着它的翅膀,骑在它头上,朝它眼珠用力啄了两口,须臾,八哥捏着锦鸡的脖子,银亮的喙上沾着鲜血和羽毛,它眼神犀利,仰首叫了一声。
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三人一齐围观了这场斗鸟,黄公子意犹未尽,萧仲文将烟斗交还与他。
萧仲文:“锦鸡好斗,叫声尖利,虚张声势,长久听着,难免叫人心意烦乱,欲除之,一时间却没有同类的鸟可与其相敌,然而有一八哥,久久缩在笼中,不得器重,虽是不起眼,虽是其貌不扬,但其善战,忠诚,锦鸡也终将铩羽而归。”
“在下还要谢过黄公子这杠烟斗,不经黄公子的手,缺了这把钥匙,就打不开鸟笼的锁。”
“鸟笼不开,八哥无法飞出,又怎能为公子所用呢。”
黄公子大笑:“你又如何知道,这八哥一定会赢?”
萧仲文向他欠了欠身:“我是个赌徒,全身上下所有的注都押在了这只八哥的身上,他必须赢,他也一定会赢。”
“不怕公子笑话,在下玩斗戏有些年头,平日看鸟,识鸟,颇有经验,”萧仲文顿了顿,“自然,看人也是如此。”
黄公子缓缓勾起唇,回头对刘彦辰道:“瞧瞧,我们不仅看了一出斗戏,还听了一出好故事咧。”
他目光深深,看向萧仲文,话里却问的刘彦辰:“刘大人,你觉得如何,这个故事,精彩吗?”
刘彦辰讷讷不敢答。
黄三留了情面,他拍了拍手:“好了,夜深了,也不便打搅两位歇息,今日这出戏,暂且看到这吧。”
刘彦辰与萧仲文皆躬身,敬送他出门。
临别时黄三步伐一顿,余光瞥向萧仲文:“你叫什么名字?”
“鄙姓萧,名仲文,小字尽道。”
萧仲文赶紧回道。
“萧公子是个有趣的人。”黄三目光意味深长,“还望日后有缘与萧公子再见,再听公子说说故事。”
“这杠烟斗不必还我,权当是见面薄礼,送给公子了。”
“刘大人,不必再送。”
黄公子一走,两人都长出了一口大气,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刘彦辰想了想,意有所指:“师弟,你此番前来,我亦难断是福是祸,能解师弟燃眉之急的人,并不在我。”
“我也不便留你。”
萧仲文向他长长鞠了一躬:“我话已送到,余下便只看天命,师兄并未报官,于我已是极大的恩赐,仲文不敢贪求太多。”
他回到驿站,忐忑不安地等候了五日,刘彦辰来人传信,喊他自回潍城,粮草不日会随援兵及时送至潍城去,徐家营的人手可暂入城军编制,共同抵御外敌,具体安排事项,留待春后处理。
萧仲文两手紧紧捧着那封信,虚汗渗透了后背,他蜷着身体,像是极痛苦一般,低声呜咽起来。
他泪湿了脸,唇角却扬起来,亦哭亦笑,亦悲亦喜。
作者有话说:
主角团两章后再聚首,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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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凶兆
萧仲文连夜赶路,大雪天也不停歇,路上听说潍城战事稍缓,他仍放心不下,一颗归心如箭,只是袋里没剩几两银钱,只能买得起那劣等马,脚程便不免慢上许多。
距离潍城还相隔了两座城镇,一路人困马乏,才到了宁乐城,任凭他怎么鞭打,身下的马也不愿再走一步了。
萧仲文本就不擅骑马,硬生生赶了这样长的路程,腿侧磨破了皮,出了许多血,他方一落地,便痛得颤声抽气,步伐踉踉跄跄,险些走不动道了。
萧仲文无奈,只得暂留此地。
他才停了一日,找江湖郎中买了些药膏敷上,又要赶路,实在是没钱再买牲口代步,遂弃了那劣马,换了些钱,决意步行回去。
宁乐城受到战火牵连,百姓愁眉苦脸,坊间谈论的,大多是潍城战况,家中存粮,以及举家迁移的事项。
如下一个城镇也被普鲁击破,又该如何啊。
他们连连摇头:国破家亡,哪座城都藏不住人,那等死罢。
萧仲文咬着嘴里干涩的馒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忽地一个荆钗布裙的农妇挎着竹篮撞了他一把,模样急冲冲得。
妇人急忙向他赔礼道歉,萧仲文倒不见怪,随口道:“在下无碍,夫人步伐这么急,可别耽误了要事。”
妇人黑红的脸上挤出个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闺女有了心上人,这不国家老在打战,我是要为闺女合一合八字咧,万一刚成婚我女婿就被抓壮丁上战场了怎么得了,山上有个俊俏的先生看命很准,好久才下一趟山来,我可不能让他溜了。”
萧仲文说了些吉利话:“那便先恭祝令媛觅得良人,喜结佳缘。”
妇人笑弯了眼,努了努嘴:“喏,就是那人,长这么俊,初见还以为是神仙下凡了,他平时不给人算的,但他耳根子软,你又哭又闹,磨他一阵,就能套出他一些话来。”
萧仲文哭笑不得,到底是算命还是耍赖,他顺着农妇目光一瞧,人群中矗立的那位算命先生果真惹眼得紧,便是穿戴寒酸,也架不住他一身清雅气韵,俊逸出尘。
萧仲文眸光一闪。
那先生手里掂着一袋米,正弯身捡拾着一把菜苗,被突然出现的农妇堵住了去路,还不等人家开口,他赶忙说:“我不算的,我不会给人合八字。”
农妇眼光一亮:“哎呀,先生果真神准,我话还没说出口呢。”
男子脸一红:“你又不是头一回堵我了,我回去推了一推,你纠结的无外乎是子女,合婚,我不算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