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157)
李望张开眼,视野迷蒙,唯独看见马背上少年一双清亮的眼眸。
他朝他伸出手来:“将军,还未战到最后,又怎可轻易言败?”
第146章 功成
李望险些惨死马下,余穆尧孤身险入,远远冲破人堆,杀进场中来,他方才捞了李望起身,数枚利箭便贴着他二人的鬓边擦过。余穆尧抬起指腹一抹侧脸,入眼是触目惊心的红,他薄唇一抿,嘴中吹了声哨,座下啸骦屈身一跪,李望被他用力带上马来。
“抱紧我,将军。”余穆尧扣紧他的胳膊置于腰上,哑声道,“将军负伤,还请撑住,我带你杀出重围。”
李望费力眨了眨眼,方才瞧见身前是个少年人,少年神勇,射术不凡,远远射中边巴,是单枪匹马救他而来。
李望惭愧,放开他,手中金背七星刀刀光一闪,气势雄伟:“我们不跑,我尚能战,你我一同杀他个片甲不留。”
余穆尧微微侧头,飞快应了一声:“好!”
两人共乘战马,余穆尧长枪又轻又贼,巧劲挑人软肋,李望金刀招式霸道,重刀挥砍无人能敌,一人冲锋在前,长枪一出乱人心神,一人护身后翼,金刀在手夺人性命。二人配合无间,锐不可当,周遭刀光剑影皆不能伤他二人分毫。
边巴身有护甲,坠马却未死,只是一头栽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出一道血口,部下冒死赶来,将他护在身后,他捂着头晃了晃脑袋,抬眼惊见两人一路杀来,攻势汹汹,手下一干人等皆不能防,被气势逼人的枪与刀接连斩于马下。
他一晃神,余穆尧转瞬已近他身前,长枪一挑,直刺他咽喉,边巴拍马,与他错身而过,手中流星锤故技重施,试图缠住余穆尧的枪身。
余穆尧枪势一收,躲过他的缠绕,边巴便另一手出锤进攻,被李望瞅准时机一刀砍在软索处。
边巴一锤应声而落,他着急回防,架不住余穆尧回马杀来,枪刃重又扑上他的面门,边巴再举锤去防,背心的破绽便露出来,李望恨他已久,刹那间接上一刀,这一刀几乎撕裂了他半边背部的皮肉。
护甲再扛不住这凶急的一刀,边巴惨叫一声,再次落马,余穆尧长枪已然凶猛地往下扎去,边巴脑子警铃大作,奈何大势已去,恍惚间在蹄声和泥尘中滚了几滚,躲开了余穆尧接连刺下的枪。
余穆尧凝神,再接第七枪时,正中其眉心,长枪陷入皮肉,头骨应声碎裂,边巴张大了嘴,眼珠鼓起,被生生钉死在地上。
余穆尧收枪,一瞬间尘埃四散,天地歇声,挥起枪刃涌出的血溅在他冷若冰霜的脸上。
啸骦扬蹄,高声嘶鸣,黎明灿烂的朝晖照着余穆尧满是污血的棱角分明的面庞,他抖着嘴唇,一字一字艰涩道。
“边巴,已死……”
“边巴,已死——!”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李望狂喜,他高声喊道:“主将交锋,边巴已被斩于马下,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炮兵点火,放炮,弓弩手准备放箭,盾兵骑兵随我跟上,全员进攻!”
随他一语话落,城兵气势大涨,有如浪潮席卷,一下铺天盖地吞噬了大片普鲁军队,直杀出城门,杀至十里地外。
天已破晓,朝阳初升,潍城上空火光冲天,北国军队的炮火,箭羽,落石,纷至沓来,悉数落在地方阵营中,普鲁士兵一时死伤无数。
堆古在接二连三的攻城中已耗尽火力,再无力回击。
普鲁大军全线溃败,堆古只得放弃据点,被迫撤回费城。
李望守下了西城。城门修缮好后,冰冷沉重的门索重又缓缓拉起,北国主将李望,以一只手臂为代价,换堆古一行大势已去。
军医捧着他黑透的一只胳膊,颌首低眉,连声叹息,李望这一战中伤得不轻,但目光炯然,劲头很足,直盯着余穆尧看。
李望请他落座。
军医:“将军,你这只手怕是保不住了。”
“若再不下刀,恐怕此毒会由臂膀灌入心肺,危机将军的性命。”
李望要失了胳膊,倒也不甚在意:“无妨,你割了这只坏的就是。”
军医还欲开口再劝,李望指了指余穆尧:“你可知,今夜若没有小余兄弟舍身相救,我一条命早便没了,城西守不住,堆古一路北上,北国便岌岌可危,我不过舍弃了区区一只胳膊,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话到激动时,止不住咳嗽起来,余穆尧见状忙劝他,先听从了大夫的话。
李望一阵眩晕,想来臂上这毒伤害不轻,他捂住了头,眼前发黑。
余穆尧躬身告退,李望闭着眼,仍伸手欲挽留他:“我太悔了,我太晚才与小余兄弟结识,能杀边巴,逼退堆古大军,小余兄弟功不可没,我早前收到朝廷旨意,要求徐家营在春末加入军队编制,如今看来,你怎能屈居在我手下,你的功绩我会悉数禀报朝廷,禀报圣上,由圣上加以赏赐。”
余穆尧:“徐家营先前为李首辅弹劾,被打为贼寇,将军能容下我和徐家营的弟兄,已是极大的恩赏,穆尧尽己所能,也不过在战场上助了将军一份力罢了,不敢奢求太多。”
李望这才想起,是自家舅舅上书弹劾,要求朝廷起兵剿除徐家营,他抬头再看余穆尧,猛然噤声。
半晌,他颓然垂下手:“你知道……竟也肯冒死救我么?”
余穆尧笑笑,冲他深深鞠了一躬:“国难当前,个人恩怨又能算得上什么,将军是北国的梁柱,北国大军的魂,将军在,军中士气和精魂才能不消不灭。”
“我若舍身能换将军一命,自也甘之如饴。”
李望仓皇起身,向他郑重回礼,余穆尧嘱咐他好些养伤,说不日再来,与他共议战事。
军医在旁忙搀扶住李望,李望看着余穆尧背影,喃喃低语:“他才十八,已有这等功夫和胸襟,我年近不惑,却远远不如他……”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余穆尧出了兵营,往西山方向走了半地里,他背影拔得笔直,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方才弯下身捂着额头自顾自叫起疼来。
他胳膊上擦了数道血口,他便委屈地抬起手臂,呼呼朝伤口吹气。
“啊啊好疼,普鲁的刀割那么深啊,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脱护甲了。”
“伤口那么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得了,回去又得遭先生一通骂。”
“脑袋被磕了这么大一块,该不会破相了吧,我得先照个镜子照一照……”
一枚石头轻轻敲在他后脑上,他蓦地一惊,警惕万分地握枪一转身。
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冠里垂下两双长腿来,唐云峥拨开眼前横生的枝桠,露出一双幽碧的眼瞳,转脸冲身旁的人问道:“你们中原人带的徒弟,总是这么娇气么?”
叶璟明想了想:“可能萧仲文比较惯着他。”
唐云峥附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声音不轻不重,叫余穆尧也听着了。
叶璟明窘然抿了抿唇,与树下被看了笑话的余穆尧对上眼神,两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但一齐红了脸色。
唐云峥笑眯眯地一伸手,抢先往叶璟明嘴里塞了块腌好的甘甜杏脯,不知能否免了过会儿的一顿骂。
第147章 男娼
普鲁战败,堆古有意退兵的消息传来,周怀晏彻夜未眠,他侧着身子蜷作一团,怀里搂了热腾腾的熏炉,心口仍冷得不成样子。
室内温暖,烟气缭绕,但他冷得着实厉害,他发颤地垂手去够矮几上的药碗,碰着一堆破碎瓷片,指尖割出道口子。
他恍惚中想起来,因了久病不愈,他迁怒于大夫,砸坏了屋里许多摆设,这碗药早早凉了,许是他不久才摔在地上的。
他红着眼睛,哆嗦着下了榻,他怀里捧着手炉,又伸手吮了吮手指,血液腥甜,掺了一丝暖意。
周怀晏怔了一下,他起身披了件厚重的织锦棉袍,跌跌撞撞往燕菁的卧房里去。
这几日气候回暖,渐有春意,燕菁屋里没点炉子,也没着灯,他早入睡了,搂着身上薄被,睡得香甜自在,周怀晏大大张着眼,直勾勾地垂头打量他,披散的细发飘到燕菁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