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130)
格桑头顶落下一片碎瓦,乱他心绪,他回过身,神色一凛,拔腿便要去追。
他两手攀着梁柱,跃上屋顶,远远瞧见宫中西北方向一片炽红。
堆古的宫殿着火了。
堆古亲卫将丹巴的亲卫军拦在宫门外,为防止督主阿旺和丹巴趁机作乱,堆古随军出征的消息并没有向外透露,两方正僵持不下,背后突然烧起一把大火来,刺客如此猖獗,又如此神出鬼没,已深入国主所在的宝金殿中去。
两拨人马立时汇集在一块,着急忙慌救火,宝金殿不断传来哭嚎和怒吼,殿中人头攒动,乱作一团。
宫殿上方火光冲天,堆古寝室前的守卫早已听见动静,彼此相视一眼,正犹豫是否前去救援。
一人道:“书房那头烧起来了,火势不小,我们是否要去看看?”
另一人斥说:“没人通知我们,就勿要轻举妄动,你忘了吗,格来临走前怎么说的,守好这里。”
二人正迟疑,头戴兜帽的蒙面男人已悄悄埋伏在身后,修长的手指利索扭断了其中一人的脖子。
同伴身躯砰然落地,一旁另一个守卫还不及喊出声来,来人赫然亮出匕首,捅进他的心窝,迅速了结了他。
他朝后仰倒,跌跌撞撞磕在寝室的门板上,尸体和手中兵刃一齐落地,将背后沉重的彩画金莲样的松木大门一下撞开来。
男人染血的手指缓缓摘下兜帽,指节血红的扳指在雪夜下盈盈发亮,像地狱恶鬼勾魂夺命的猩红眼珠。
唐云峥在宝金殿书房内找过一轮,并无所获,书房外无人看守,反是堆古的寝宫里外围了两拨人,他趁外头大乱,解决了这些人,潜入寝宫里去。
他悄静上前,环顾一周,这里保留了多吉生前寝宫的规模,金红彩柱,黄玉铺地,屋梁绘金龙和玺彩画,镂空雕莲纹的紫檀木床前垂落缂丝的绡纱罗帐,帐幔微动,如烟似雾,塌上似乎藏了个人。
唐云峥亮出刀来,快步朝前逼近,一手掀开帷帐,里头空空如也。
唐云峥遂作罢,翻弄一下手底软枕,罗衾,褥子,又往寝殿内炕桌和小榻去翻找。
仍旧一无所获。唐云峥皱眉,抱臂思索片刻,屋内静得怕人,瞬息之间,他听见屋内的火焰宝珠纹琉璃屏风后一丝短促的气息。
有人躲在那里,屏息已许久了,已然焦灼难耐。
唐云峥走近两步,将匕首掷出,八扇的琉璃座屏碎开一面,登时轰然倒地,躲在角落中的人见行迹败露,提刀便向他扑来。
唐云峥没有趁手的武器,便徒手与他肉搏。
唐云峥格住他的进攻,一记手刀砍在他左臂上,右腿一扫,将他撂倒在地。
男人手中的刀转眼便落到唐云峥的手里,唐云峥挥手扎下,轻易挑断了他方才持刀的手筋。
淌血的阴冷的刀尖悬在对方鼻尖,温热腥躁的鲜血滴落在他脸上,唐云峥眯眼,冷冷问道:“你是堆古留在宝殿里的替身吗,臭虫。”
男人吃疼,张嘴便要大叫,唐云峥将刀抵进他嘴巴里。
他畏惧颤抖一下,收了声,唐云峥等得不耐,便割裂了他的唇角:“回答,你还剩一条舌头,别让我等得太久。”
“中原的情报藏在哪里。”
手底下的男人仇恨地注视他,唐云峥手起刀落,剜掉了他一只眼珠。
男人身躯剧烈抽动,手指蜷紧,颤抖扯住唐云峥的袖摆。
“我说——!”
唐云峥歪了歪头,短暂停手。
男人大口喘息片刻,随后用力扣上了牙齿。
唐云峥一惊,瞬间掰脱了他的下颚,但还是晚了一步。
男人牙缝里藏毒,他咬破了毒囊,腥甜的血很快从喉口和鼻间涌了出来。
唐云峥骂了句脏话,起身踢了他一脚,将他踹飞老远。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不甘此行。
保金殿中火势渐弱,寝宫门外喧嚣大了起来,唐云峥眼见屋内一片狼藉,背过手在原地踱了几步。
飘雪与夜风,夹着浓重的血气卷入罗帐中,帐幔飞舞,随风摇动。
唐云峥想了一想。
他上前将一干寝具悉数扫落,用力扯下帷帐上头衔挂金珠的长长流苏。
塌上床板一阵颤动,机关缓缓开启,落出里头龙纹皮面的黑匣。
唐云峥摆弄一会儿,难以打开,他摘下耳坠,捻起坠子上一根金丝捅向锁眼。
他打开了匣子,里面装着堆古与中原往来的全部情报信笺。
唐云峥笑了。
东方即白,他看一眼天色,掐算一下,到了与人会面的时候了。
李尚兴虽是历尽艰辛跑了这一趟,但此行收获颇多,普鲁人待他不薄,双方交换情报后,堆古手底的人给予他丰厚的报酬,金银宝器装了一满箱子,他已从中偷拿一下揣进自己怀里,前几此都是这样干的,盟主那方毫无察觉,这回做来,便越发轻车熟路了。
一丝微光透进卷帘中来,李尚兴操着一口熟练的普鲁话,问道:“现在到了哪儿了?”
车夫在前头回他:“过了这座山,再跑十里地,便挨近边关口了,只是那里前些日子才爆发了一场战争,也许不好过路。”
李尚兴哼一声,道:“我自有办法过去。”
车夫恭维他:“客人厉害。”
距离北国已不远了,李尚兴得到回答,揉一揉胸口,听见怀里一阵金镯和银两碰撞的闷响,他又伸手在随身携带的木箱上拍了两拍,这才惬意仰靠着车壁,心满意足地合起眼皮假寐。
马车在山道飞弛,天将破晓,耳边突然一阵嘈杂,仿佛有落石阻路,骏马发出恐惧的凄厉的嘶鸣,车轱辘吱呀一声响,动作戛然而止,险将他颠簸下去。
李尚兴睁开眼,耳边却又没有了动静,他张嘴骂骂咧咧。
“你怎么驾车的,是嫌银子没有给够吗,混账东西!”
他遂抬手掀开车帘,一柄冷白的缺口的剑刃瞬息之间抵到了脖子上来。
“逮住你了,”来人眉眼冷峻,唇间呵出一口冷气,“出来。”
李尚兴下意识便去摸腰上的剑,眼前蔓起一阵血色,电光火石间,肩头一被削了一剑。
“不想断手的话,就老实一点,”叶璟明眸色沉下去一分,“还不快滚出来。”
李尚兴本就生得一张歪嘴,这下痛叫一声,嘴巴更是歪上天去,他按住淌血的肩头,看叶璟明一眼,又恨又气,叫唤道:“你要是劫财,这箱子里的东西够你快活几辈子了,拿了快走,别耽误事。”
叶璟明笑一下,拿剑拍了拍他扭曲的一张脸:“怎么,你们剑盟的人性命都落别人手里了,说话竟也如此嚣张吗?”
李尚兴一惊,当即意识到眼前来者不善。
他道:“你是谁?”
他转念又想:“你也是中原人,如今眼看要到边关口了,你在这里犯下事端,很快便会叫人发现,你讨不了好的。”
叶璟明道:“普鲁天天都在死人,何况是千里迢迢赶来普鲁的行迹古怪的一行中原人,就算你们死了,又怎会有人在意呢?”
他头一偏,唇角勾起一丝讽笑:“还是说,你们与这里的人关系匪浅啊?”
李尚兴遭人戳破心事,面上发白:“荒、荒谬……”
他强作镇定道:“根本没有关系匪浅一说,我们只是来往普鲁做些普通买卖……”
“买卖的什么?”叶璟明话一转,了然道,“是了,我知道你们卖的什么。”
“你们卖的中原情报,卖的各地百姓活生生的性命,卖的胸膛里那颗黑透的心肝!”
他手腕一翻,仗剑逼近李尚兴,痛恨的声音一丝一丝从牙缝中挤出来:“告诉我,你胸膛里那颗良心,卖了几斤几两啊!”
第126章 续妻
李尚兴见被人摸透了底细,便缄口不答,叶璟明持剑顶着他下颚,朝皮肉里推近一寸。
“不肯说?”剑锋徐徐向下,滑过李尚兴的咽喉,“那我便亲手挖出你这颗黑心看看,替你估一估斤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