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221)
最后一字随风而逝,鲜血流尽,气息断绝。
……
屋门被猛然推开。
正在对峙的人齐齐望来,徐允立刻道:“沈公子……”
他的话音顿住。他看见沈孟枝半身是血地走了出来,而屋里,那位大秦的丞相尸身无知无觉地倒在了冰冷地面上。
惊变令所有人怔在当场,沈孟枝却没有一刻迟疑,视若无睹地往前走去,同时冷淡开口:“杀了他们。”
这一声命令仿若重锤,重重击在每个人心上,刀剑声顷刻响彻行宫。
徐允护着他从守兵的围攻中冲了出去,两人飞快上了马,沈孟枝匆匆道:“告诉徐瑛,主将已死,立刻攻下梁溪,随后去封灵汇合。”
徐允一愣:“那沈公子你呢?”
沈孟枝攥紧了缰绳,强压下心中越来越不好的预感。
“我现在就去封灵。”他道,“去找楚晋。”
作者有话说:
楚危,速援!!!
第163章 千古·提笔书不尽,皆付笑谈中
飞鸟周回,于山南展翅,掠过万里长空。
楚晋目光追随着盘桓的飞鸟,直到目及远方,再也不见踪影。
从梁溪一别,已经过了十日。日夜兼程,不断行进,连给人的书信也未来得及寄出,思念绵长,甘涩参半,却不得纾解。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略略侧过脸,看见了悄悄靠过来的听夏。
“我们不能等了。”听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看着山坡下广阔的封灵城,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师兄那儿有徐瑛他们,拿下梁溪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们肯定后脚就来找咱们啦。”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每多等一分,封灵城的防卫便会加固一分,想要攻下也会更加困难。
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前功尽弃。
这样的事摄政王自然也清楚。听夏知道他在等谁,绞尽脑汁地想让他放宽心:“要不这样,你把封灵打下来,作为礼物送给师兄,给他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他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哎哟”一声。
楚晋收回手,无声地笑了笑。
“走吧。”
马蹄自山坡滚滚而下,数千精兵如飓风袭掠,气势浩荡,往封灵城而去——
兵分四路,奇袭封灵。
……
楚观颂死守梁溪城调用了大半兵力,却不想他一心要防的人早已绕道梁溪,提前数日抵达了还未完全防备的封灵,从四面攻破了城防,直逼宫城。
在封灵的数年,楚晋早已摸透了城中攻防薄弱的位置。他带来的人都是熟悉城中地形、以一敌十的心腹,不消半日,封灵城便彻底沦陷。
尘土飞扬,黑鬃马跃过内宫宫门,在缰绳的牵引下逐渐减速。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望着从宫道尽头缓缓骑马而来的人,如临大敌,心惊胆战地握紧了手中刀剑。
骏马之上的俊美男人在满地尸体中如履平地,乌黑长发高高束起,随风扬动。英俊到近乎凌厉的眉眼中并没有太多情绪,对挡在身前的守卫视若无物,平淡到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进宫召见。
但是——
负责防守内宫的侍卫长额前布满了冷汗。
他知道,对方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里,说明内宫以外、乃至全城的防线,都被眼前的这个人攻破了。
风动卷起衣袍,他几乎能闻见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这剧烈的刺激让他绷紧了神经,侍卫长咬紧牙关,怒吼道:“反贼楚晋!擅闯内宫,再往前一步,杀——!”
白晃晃的刀刃亮了出来,排成一排,正对马上的人。
马蹄声忽地停了下来。近在咫尺。
坐在马上的人垂下眸,平淡的视线透过浓密的眼睫,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侍卫长头皮发麻。他心跳停滞,颤动不止的瞳孔中,清晰映出了对方脸上飞溅上的斑点血迹,还有长剑上滴落的浓稠血液。
天底下没有如此令人恐惧到想要臣服的反贼。
那是大秦的摄政王。
“我不想杀人。”声音淡淡响起,“你们退下,我去和陛下叙叙旧。”
*
一双手按上了紧掩的大门,随即,用力推开。
乍然渗漏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日光逼退了七分冰冷黑暗,直直照到最深处,停在白玉台阶前,徘徊不定。
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大殿上,楚晋神色如常,仿佛这只是一次例行的上朝奏事,不紧不慢走着,一直走到右侧最首的位置,站定。
这是从前上朝时摄政王所属的位置。
他左侧的人换了数位,魏钧澜、李晟、楚戎……如今这个位置空了出来,他的身后也空荡荡再无人影。
偌大的金銮殿中,只剩下他和皇位之上的人。
没有人先开口,如同无声的对峙。
良久的沉默后,高处终于传来了一声听不出意味的:“楚晋。”
楚晋微微抬起头,眼神杳无波澜,只在看见楚观颂借用的楚牧身体时顿了顿。
“陛下。”他道。
外面的光线照不到高台,楚观颂的身形隐在一片阴影里,唯有一双深黑的眼瞳幽幽地望过来。
“楚晋,”沙哑粗糙的声音响起,令人心底发麻,“你把朕的儿子藏到哪了?”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殿中重重回响,一次比一次沉闷扭曲,令满殿陈设震颤不已,如同一片非人的窃窃私语。
楚晋却轻笑了一声。
“陛下说的是哪个儿子?”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你的长子楚牧,为乱贼所杀,如今被你用‘仙术’做成了长生的容器,他就在这殿上啊。”
静默蔓延开来,楚晋感受到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依旧定在自己身上。他唇角冰冷的笑意不变,神情放松近乎无可挑剔,平淡望着皇位上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皇帝。
“次子楚戎,”楚晋道,“图谋不轨,肖想皇位,不是陛下亲自派人截杀他的么?”
楚观颂缓缓道:“他是牧儿的胞弟,朕留了他一条生路。”
无形的威迫中,楚晋故作沉吟片刻,随即,微微一哂。
“陛下给了他生路,只可惜,我不想给。”
他语气闲适,好似自己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楚戎滥杀无辜、篡权谋逆、祸乱一方——按大秦律法,该处以凌迟之刑。我帮陛下一一执行了。”
凛然破空声遽然响起,擦着他的右脸划过,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
楚晋眼皮也未抬一下,对满地碎瓷片视若无睹,继续道:“……还是说,陛下终于想起了你的第三个儿子?”
汹涌的怒意一滞,楚观颂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含着浓浓的警告之意:“楚、晋。”
楚晋并未理会,不疾不徐、若有所思地道:“陛下不喜欢自己的嫡子,从他出生起,便对他冷眼相待。”
“他重病缠身,陛下不闻不问。他做了什么,遭遇了什么,还能活多久,陛下统统不知。”
“甚至在他死后八年,陛下才知道,一直以来与你父子相称的只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一个‘魄’。”
他扬起眉,眼底闪烁着肆意的星点笑意:“现在,陛下却问我把他藏哪了。”
“——他难道不是你亲手藏起来的吗?”
空气似乎都有片刻的凝滞,紧接着,高处爆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杀意。
天子震怒。
“区区一个肮脏卑贱的魄,竟妄想倾覆朕的位置,颠覆朕的大秦?”楚观颂森然开口,“卑微贱民,何来的胆子!”
“你以为你到了这金銮殿,便已是尘埃落定?痴心妄想!”
他缓缓站起身来,拖动着僵硬的身体,走出了不见天日的阴影。
年轻冰冷的身体,衰弱苍老的灵魂,死气沉沉,阴冷腐败。
楚观颂张开手掌。惨白发青的皮肤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若有若无的尸斑,发黑的血管如同枯朽的树根,吸附着惨淡的所剩无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