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168)
正愁着,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登时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就你了!跟我来!”
对方侧过脸看来一眼。琴师的衣袍穿在他身上仍有些宽松,显得空空落落的,衣衫云白铺墨色,他身姿又格外出挑,看上去十分养眼。
掌柜要抓他,被沈孟枝不动声色躲了过去,前者愣了下,又想起琴师多半都有古怪脾气,遂解释起来:“楼上的客人要听琴,眼下就你闲着,快跟我一起过去。”
与他的火急火燎相比,沈孟枝显得格外淡定:“什么客人?”
掌柜恨不得抓着人就蹿上楼去,语速飞快:“是位大人物,你要是伺候得好……”
他一卡,瞥见沈孟枝蹙了下眉,连忙改口道:“要是弹好了,今后这日子就不用愁了!东家也会赏你金银,这种好事,别人盼都盼不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楼梯,掌柜着急忙慌把人往顶楼领去,又嘱咐了一通有的没的,这才完成任务般,轻松地推开了门。
室内明净,空旷无尘,不见人影。
朱门在身后关上,沈孟枝环顾一圈,却见四周都被垂下的淡色纱帘挡住,围起了他所在的中央圆台。
“开始吧。”
一道声音透过纱帘,朦胧不清地传来。这纱帘似乎能模糊声音的方位,沈孟枝分不清对方的位置,只能听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垂下眸,将琴身横陈在腿上,抬起手,指尖轻动,拨动三响。
悠扬琴声自指间流泻而出,撞上纱帘,流散四去。沈孟枝放轻了呼吸声,凝神一点一点探去,忽然闻到了一丝酒香。
清浅平淡,只有一缕,随风而来。
他倏地抚平了震颤不止的琴弦,轻声问:“客人想听什么?”
话音似乎困在了方圆之地,久久无人回应。
沈孟枝也不说话,静静地等。
半晌,终于有人淡淡开口,道:“《广陵散》。”
的确就是酒香传来的那个位置。
沈孟枝顺从地低下头,重新抬起手,拨向第一根琴弦。
下一秒,他手中寒光乍现,袖中长剑滑至手心,腕间翻转,向对面遽然刺出!
纱帘被扬起的风掀动,被倾洒的酒液浸湿,晕开醉人的色彩。
沈孟枝手中的剑忽然抖了一下。
自对方手中射出的铜酒杯撞到剑锋之上,将剑身打得偏移了几分,擦着那人的头发而过。
差得离谱。
刀剑相接时分神乃是大忌,可沈孟枝头脑中还是乱了起来,最终定格在苏愁的笑容上。
——“你只会比我,更令他恶心。”
剑风横扫而来,他提剑欲挡,可终究慢了一步。
咔嚓一声。
那副代表着逃避与侥幸、象征着他的私心、分割了现实与虚幻的面具,在这片似乎永无止境的死寂中,彻底破碎开来。
作者有话说:
卡文卡得很严重,跟宝子们说一声对不起(>人<;)
清构思过许多种掉马方式,有的要更加抓马,有的要更具冲突,要写出预期的效果真的压力很大,清删改了好几版,最后都不太满意,这一版算是最适合之后剧情发展的。其实清觉得应该能写得更刺激一点,但最近状态不佳,脑子里有点乱,只能这样戛然而止。
但后续清会加一些掉马后的冲突或修罗场,努力弥补后续效果,文案的对话也会在后面出现~
谢谢大家!(づ ̄3 ̄)づ╭?~
第128章 讨账·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你
雪亮的霜刃横在颈间,只差毫厘便能刺破皮肤,轻而易举地划开动脉。但附于剑上,刺骨冰冷的杀意却蓦地顿住,生生被逼退,消失得无影无踪。
琴弦止,铮响绝。
被剑风扬起的薄纱悠悠落下,擦过眼前人的脸颊,卷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循着记忆中的轮廓描绘过去,越心动,越熟悉。
直到最后,爱欲恨意怒火惊惶,万种情绪,荒唐的冲动,皆在目光触及他眼眸时,如一鼎沸水骤然平息。
楚晋拿剑的手僵持着。
狂跳不止的心脏刺激着神经,他视线垂落在剑上,循着凌厉流畅的剑身,缓缓向下,落到了沈孟枝瓷白的颈侧。
他刚刚差点杀了他。
接连不断的梦魇影子一般缠了上来,楚晋指尖颤了颤,蓦地撤手,如同受了什么刺激,将剑甩手扔了出去。
剑刃相接的声音无法遮掩,锦云阁的东家带着人匆匆赶来,被砸到脚边的长剑吓了一跳。
“大人小心!”只是瞬间女人就缓过神来,看见手中空无一物的楚晋,心提到了嗓眼,急声道,“把这闯入阁中的刺客拿下!”
沈孟枝认得这个声音。是先前在室中,要他开始弹琴的那个人。
他将剑垂在身侧,一动未动,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约莫有十几个人。
沈孟枝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锦云阁担心惹祸上身,要拿下他交由楚晋处置,以此将功赎罪。
而他已然作茧自缚,逃不了了。
几只手快要按上沈孟枝肩膀,把无动于衷的刺客压跪时,楚晋忽然道:“出去。”
东家迟疑道:“大人,若有危险……”
“这是我的私事,不会牵扯到锦云阁。”楚晋神色晦暗不清,声音却压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出去。”
无人敢驳。
脚步声潮水般退去,令人不安的静寂中,沈孟枝微微屏住了呼吸。
咚、咚、咚。
地板发出的钝响在一室空寂中显得刺耳,熟悉到身体都留下记忆的气息迫近,檀香愈浓,掺了酒味,变得沉郁又醉人。
等到距离近到他可以一把抓住人,楚晋垂眼,低声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孟枝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楚晋看不透他眸中的情绪,心底叫嚣的声音却让他抬起手,想抚上对方的眼睛,让他露出那抹熟悉的浅淡笑意。
他做这个梦做了半年。
快要触及他眼睛的时候,沈孟枝忽然开口:“我不是江枕。”
楚晋的动作骤然顿住。
“他死了,”他看见眼前人的唇瓣一开一合,说出的话平淡至极,“世间没有这个人了。”
“与你成亲的人,和你同窗过的人,救过你的人,已经死在了你面前。”
“你看清楚,我不是他。”
沈孟枝别开眼,错过了对方眼底的偏执与疯狂。
他在看见楚晋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今日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宽恕与原谅,罗湛的接纳与相信是假的,他口中要杀的人是假的,一颗会被证明的忠心是假的。
布置这一切,只是为了借楚晋的手杀了他。
沈孟枝突然有点想笑,又一瞬间心灰意冷。
楚晋的声音落到耳侧,亦远亦近,平静中酝酿着他听不懂的情绪:“……你该是谁?”
我该是谁?
没有后路,没有方向,没有希冀,也就没有了隐瞒。
沈孟枝低声道:“一个……骗子。”
“我是你的死敌,是你讨厌的人,是燕陵死有余辜的叛徒。”
剑在手中沉坠得快要握不住,他动了动僵冷的手指,将剑柄塞到了楚晋手中。
沈孟枝望着他,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声道:“是与你平素只有仇怨、躲躲藏藏不敢见光的狼狈之人,是不如你心上人半分的无用之人,是你……要亲自手刃的死对头。”
对方身形僵硬,没有丝毫反应,沈孟枝握住他的手,一齐握住了剑柄,让冰冷的锋芒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我输了,”他轻声道,“不动手吗?”
抵在喉间的剑尖凝滞于半空,楚晋僵在原地,几乎动弹不得。
他说过这些。
他说过与对方徒有仇怨,说过对方死得太轻易,说过要让对方死在自己手里。
可那些……绝不是真心之言。
他欣赏雁朝,是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情感。他不信传言,不置可否,为了雁朝的死与楚戎打了一架,旁人以为是他恼怒自己没能亲手杀了对方,其实他只是为被污蔑至死的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