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21)
在她微笑的注视下,齐钰身先士卒,领着一行人从巷口鱼贯而入。
花柳巷内果真热闹非凡,两侧皆是花楼小筑,雕梁画栋,笙歌不绝。焚香四溢,烟斜雾横,女子鬓上繁花迷人眼,入目皆是一片纸醉金迷。众人一步步走得克制不已,一群深居简出不谙此道的少年郎,心下痒痒,若不是沈孟枝在后面看着,早就左顾右盼起来了。
那名女子走在最前面,步履轻缓,施施而行。齐钰轻咳一声,道:“敢问姑娘芳名?”
“奴名唤隐玉。”
隐玉笑着扫了众人一眼,道:“除了这位公子,诸位都是第一次来花柳巷的天字号吧。”
宋思凡道:“没错。不知这天字号,究竟是什么?”
不止他想问,众人心中皆是一番疑惑,纷纷将视线移了过来。
却听隐玉轻启朱唇:“天字号,是真正寻欢作乐之地。”
“何意?”
“人之喜乐物欲,分三六九等。巷外人间烟火、平凡之乐,是为人字号。巷内红粉青楼、欲望之乐,是为地字号。”
“而天字号,追寻的是这两者都体会不到的乐趣。求不得,买不到,自然也不能用凡尘俗物衡量。”
她这番话说得隐晦难解,众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宋思凡又问:“那开天字又是什么?”
齐钰插话道:“这我也知道,你可以问我啊。”
宋思凡瞥他一眼:“那你说。”
得此机会,齐钰当即正色道:“天字号追寻乐趣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有不同的玩法。开天字,就是新开了一种玩法。”
他转头看向隐玉,好奇道:“不知今日新开的天字是什么?”
隐玉笑而不答,推开了面前一扇门,道:“公子等下就知道了。”
随着她手上动作,朱漆大门轻动,露出屋内陈设来。这天字号厢房横跨花柳巷两侧花楼,居于顶层,以廊桥相连。室内宽敞明净,绮窗锦幕,湘帘琴几,可谓清雅绝尘。
若说这花柳巷中藏着这样一间雅居,如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敢信。
齐钰转头走到沈孟枝旁边,得意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沈孟枝神色稍霁,却道:“你从哪里得知的这些去处?”
“天底下还有我齐钰不熟的地方吗?”齐钰骄傲之极,又冲一旁低头四处打量的楚晋道,“楚兄,旧秦有这等好去处么?”
楚晋闻言微微抬头,轻笑一声:“旧秦皆是寻常烟花之地,自然没有这天字号的这般别出心裁。”
齐钰一听,调侃道:“好啊楚兄,听这意思,你也是阅尽勾栏无数啊。”
楚晋轻哂:“不比齐兄。”
难得碰上一个志同道合的人,齐钰立刻来了兴趣,正要再与他探讨一番,方才默不作声的沈孟枝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二人:“隐玉姑娘,今日的天字是什么?”
他话是对隐玉说的,面容却朝着齐钰和楚晋两人。齐钰心底一毛,还没回过神来,沈孟枝已经偏过头去,无事发生般,看向了不远处的隐玉。
隐玉手中拿着一张白纸,笑道:“诸位请看。”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她将白纸轻轻放入面前水坛之中,纸面瞬间被浸湿,随即渐渐显出几道模糊文字纹理来——
三识故人莫敢忘,刻骨铭心一场真。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这不就是一句诗吗?跟这天字的玩法有什么关系?”
隐玉笑而不语。
宋思凡低声念了一遍,皱眉道:“这句诗重点应该在前半句。三识故人,是哪三识?故人又是谁?”
他抬头看向齐钰,道:“你不是玩过吗?杵在原地装什么木头,快说一说。”
齐钰一脸迷茫:“实不相瞒,我上次来不是这样的。诸位,情况不同,这我也爱莫能助啊。”
“……”
一筹莫展之时,沈孟枝微微侧脸,目光对上隐玉双眼,缓缓道:“若我没记错,这位故人,说的应该是胥方一代名匠,木莲。”
众人一愣。
隐玉颔首:“没错,正是木莲。”
齐钰小声道:“名将?胥方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将军了?”
“不是将军的将,而是匠人的匠。”
隐玉徐徐解释道,“诸位皆知,胥方以面具闻名,而正是木莲,将胥方面具推至鼎盛。”
此等历史渊源,众人皆是第一次听闻,不禁好奇。
有人问:“那三识是……?”
话音刚落,却听沈孟枝低声道:“赵氏女三识木莲。”
隐玉微微一笑:“赵氏女是目莲的妻子。这是一段少为人知的故事了。”
“木莲曾是胥方手艺最好的面具匠人,他与赵氏女恩爱多年,举案齐眉,本是一段佳话。可惜那时战事连连,时局动荡,木莲被征至军伍,夫妻一别十余年。”
“等到战事平息,卸甲归田,木莲却已容貌尽毁,双腿残疾,平日只能以面具示人。他不愿以这副样子回到赵氏女身边,便托人谎称自己身死,劝妻子再嫁。可赵氏女宁愿守寡,苦守多年。”
“直到一日,赵氏女上街买药,却在人群中听见了亡夫的声音。她循声找过去时,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身材矮小、腿脚残疾萎缩,戴着面具的男子,与木莲的样貌完全不同。赵氏女却不死心,想让男子将面具摘下。男子相貌已毁,无法辨认,赵氏女便以手描其骨,正合木莲的轮廓。”
“赵氏女认出这就是木莲,男子却矢口否认,不愿与她纠葛。”
……
赵氏女不愿放弃,她双手颤抖地拿出一张纸来,轻声恳求道:“奴认识夫君的字。这里有半副对联,奴一直求不得下联,望君为奴拟一句,好让奴辨认字迹。”
男子犹豫片刻,答应下来。他故意将字写得歪歪扭扭,好让赵氏女辨识不清。却不成想,赵氏女看着这字迹潦草的下联,竟怔怔流下泪来,笃定道:“君为木莲。”
旁人皆是奇道:“此人字迹如此丑陋,根本比不上木莲,你为何如此笃定?”
赵氏女擦干眼泪,含笑凝视着男子双眼,柔声解释道:“奴与夫君相知相守数十载,互为知己。诸位看到的是草草字迹,奴看到的却是夫君未变之心意,这副下联,唯有他能对得上,会写出这样的句子。”
木莲闻言,泪流不止,追悔不及,与赵氏女坦诚心意,夫妻终于重逢。
“这就是‘赵氏女三识木莲’的故事。”隐玉缓缓道,“世人被赵氏女的诚心感动,将此事编成一段佳话。而胥方城的面具,也因木莲和赵氏女的真情,渐渐红火起来,一直延续传承至今。”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说至尾声,仍是回味无穷,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就是今日天字的背景了。”
“三识故人莫敢忘,刻骨铭心一场真。”楚晋轻轻念了一遍,眉眼染上零星笑意,“这天字,说的是神交。”
“何为神交?”
沈孟枝道:“彼此相知,心神相通,是为神交。”
“是极。”楚晋眼底多了几分兴致,“换言之,是二人之间的默契。”
“二位公子说得不错,”隐玉笑道,“这天字,考的就是诸位之间的默契。”
齐钰问:“那是怎么个玩法?”
若是单单测试两人默契,就不必引出赵氏女与木莲的故事了。众人心中了然,这天字最后的关键,就在于那“三识”。
隐玉见众人已入正题,也不再周旋,正色道:“请诸位公子以两人为一组。若想破天字,需要效仿赵氏女,识音、识骨、识心,是为三识。如果诸位能过这三关,辨认出对方,就算破解了天字。”
闻言,众人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齐钰撩了撩头发,自信满满、故作姿态道:“既然如此,那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