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201)
楚晋轻轻叹了口气:“代国地宫。”
沈孟枝猛地转头望向他,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代国的……地宫?”
那自恃强大又自取灭亡的代国,竟然在暗中,秘密修建了这一座不为人知的地宫?!
不过片刻,他又反应过来,心里紧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
楚晋垂眸,似乎在思考。他盯着沈孟枝干燥起皮的唇,半晌,才有些迟钝道:“我的记忆里多了一些事情。”
沈孟枝看着他面色如常的样子,后知后觉地发现从自己醒来后,对方的回复总要比往日慢一些。
这些细微的变化本来不易察觉,也似乎说明不了什么,但他的心还是一下子揪紧,一个可怕的猜想涌上心头。
沈孟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须臾,低声道:“我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发亮,兴许能用来照明。”
两人的火把在洞口坍塌后丢掉了,楚晋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起身道:“我去看看。”
趁他背对自己往那边走去的时候,沈孟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楚晋!”
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理应足够被对方听见。
可那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无知无觉地向前走着。
就好像他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沈孟枝僵在原地,一颗心直直地坠了下去,冷意遍袭全身。他开始发抖,头脑变得一片空白,直到楚晋回来,一把扶住了他,急声问:“怎么了?”
沈孟枝望着他,气息颤抖,语速却放得很慢,一字一字,缓缓开口。
“楚晋,”他问,“你是不是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盗墓(bushi
是地宫
第151章 地宫·以身饲天地
楚晋这一次清晰地读出了他的口型。
怀里的人在发抖,在固执而不安地等他的回答,他哑然许久,才道:“只是暂时的。”
沈孟枝低声问:“是因为救我,内力损耗太多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问也有答案,他说完又抿紧了唇,疲倦道:“算了。”
楚晋不想他因为这件事而多想,轻轻拍抚着他的肩背,道:“穿过地宫,有一条水道,沿着那里一直走,我们就能出去了。”
沈孟枝低低“嗯”了一声,又问:“这也是你多出来的那些记忆告诉你的吗?”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多出来这样一段记忆,楚晋的身世成谜,连王室血统都只是他一层虚假的身份,他不了解对方的过去,也不知道他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
楚晋把他背了起来,轻声道:“我的故事很长,我在路上跟你讲。”
……
他幼时的记忆最早追溯到七岁,在旧秦境内,一个偏僻荒芜的山村里。
他是村民上山打狼时捡回来的孩子,被发现时险些成了野狼的口中餐。村民杀狼谋皮,顺手把他救了下来,带回了村里,像放养的小狼一样把他带大到七岁。
没人管他,他便自己洗衣,自己做饭,自己上山劈柴,自己偷偷学认字。
后来旧秦闹起了饥荒,村里颗粒无收,人人穷困潦倒难以自保。为了两袋粮食,他作为家中多余的那一个,被卖给了人|贩子,和一群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一起,踏上了前往都城兖都的路。
那时被贩卖的孩童,长相好的送去有钱人家做家仆,长相不够好、但手脚灵活的也可以卖出去当下等的奴隶,其余的既卖不出去,留下来又成了累赘,便会被扔下自生自灭。
他亲眼看着一路上人|贩子因为嫌弃而扔下了一个个孩子,看着他们无助绝望的哭喊,神情无动于衷。
人|贩子对他格外满意,作为一件货品,他足够漂亮也足够听话,人|贩子断定他能卖个好价钱。
对方会假装慈爱地拍着他的肩膀,眼神闪烁,絮絮叨叨地说:“你肯定能卖去一户好人家。”
他点着头,心里却冷漠地盘算着如何让对方算盘落空。
机会来得也很快。
那时候三国之中,代国国力最为强盛,意图吞并两国。燕陵、旧秦为了自保,与代国缔下盟约,名义上成了盟友,可实际不过是代国的属国。
代国趾高气扬,约定二国每年需向自己供奉奴役万人,黄金千两,因而每逢约定之日,旧秦便会大肆强征奴役,送往代国。
他听说了这个消息,某一日半夜趁众人熟睡之时偷跑了出去,摸黑到了城门口,在满墙征召的名单上加了此前套出来的人|贩子的名姓和住址。
人|贩子被他表面上的顺从渐渐麻痹,大祸临头的那天,仍然做着大赚一笔的梦。直到被找上门的官兵抓住,才惊醒过来。
慌乱的人|贩子咬死了不承认,只得往官兵兜里塞了几块碎银,试图逃过一劫。在官兵迟疑的目光中,他走了出来,将一封提前写好的自愿书交到了对方手里。
他平静道:“官爷,他是自愿的。”
笔迹相同,指印鲜红。
没人想得到一个被卖的野孩子竟然会认字写字,官兵最终押着人|贩子离开,他还记得那日在城墙公示上看到的一行字,叫住了对方,问:“去代国做奴役有饭吃吗?”
旧秦铺天盖地的饥荒下,像他这样的孩子,要活下去,本来就比寻常人要难。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他想了想,说:“我也去。”
奴役也好,低人一等也好,他只想活下去。
于是他成了那一批里面年龄最小的奴隶,跟着长长的队伍,跋山涉水到了代国,与万千的同伴一样,被蒙上眼睛,送到了与世隔绝的地底。
……
提起这些事情,楚晋的语气格外平淡,似乎故事的主角并不是他自己。
他将背上的人背得更紧了些,感受到背上传来按压的触感。
沈孟枝在他背上轻轻写:“就是这里?”
楚晋嗯了一声:“就是这里。”
数以万计的奴役,就是被送到了这座山下,成了修建地宫的劳力。
沈孟枝沉默了片刻,又写:“你那时候多大?”
“七岁。”
——七岁。
沈孟枝指尖有些颤抖,他一言不发地抱紧了对方的脖颈。
被送往代国的奴隶会遭到何等的对待,他曾有所耳闻。再抬起眼时,身边的一砖一瓦,似乎都有对方留下的痕迹。
“你……”他犹豫不决,“在这里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沉闷、黑暗、永无止境的劳作,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窒息。
“我在这里又遇到了那个人|贩子,他似乎格外记恨我,所以事事对我百般刁难。”楚晋道,“地底下的事情远比日光下的要黑暗,本就没有善良和同情可言。他为难我,我便照数全还给他。”
从被刁难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计划。他故意引对方到遥远无人的角落,故意让对方撞见自己逃跑,故意装作害怕,故意被胁迫,慢慢放松对方的警惕,然后用木锹砸死了他。
那个洞里的尸骨,就是他亲手杀死的。
一个七岁的孩子,用一柄并不算坚硬的木锹,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对方的脑袋上,直到木头都被砸烂。
“我小时候,可能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楚晋低声道,“害怕吗?”
沈孟枝将脸埋在他背上,闷声不言,轻轻写:“我心疼。”
楚晋无声笑了笑。
那时的他拼命地想要活着,也从未想过数年之后,会有人来心疼曾经的自己。
“这一座地宫,”他道,“其实是代国的那位圣后为自己修建的陵寝。”
沈孟枝写:“宗政彦?”
楚晋道:“没错。宗政彦把两国奴役送去修建陵寝,是因为她想求长生不老,试图死后在这里面复活。”
沈孟枝闻言陷入沉思。
有关这位圣后的传闻也有很多。
宗政家是旧秦显贵大族,而宗政彦则是宗政家献给代国的妃子。她相貌绝佳,据说是首屈一指的风月绝色,因而入宫后受尽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