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202)
代国先君死后,宗政彦方才二十七岁,只有一个养子,便是此后继位的国君陈曌。陈曌尚且年幼,宗政彦便将代国大权独揽手中,垂帘听政,铁血手腕,兴土木,修陵寝,民不聊生。
后来,她听信谗言,迷上道家旁门支流,开始痴迷鬼神之术,崇尚祭祀之道,试图以身饲天,与天地同寿。据说她肉身已毁,所以之后从不露脸示人。
无论史书还是民间,提到这位圣后,都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可是代国国破后,她被乱军杀死,根本没能来到这座耗尽心血打造的陵寝。
沈孟枝将自己的疑问写下,听见楚晋淡淡道:“以身饲天地,本就是无稽之谈。宗政彦确实已经死了,足以说明她错得彻底。”
他顿了下,忽而蹙了蹙眉:“……我似乎见过她。”
沈孟枝怔了怔,写道:“她不是从不见人吗?”
少有人见过宗政彦的真实相貌,毕竟沉迷鬼神此道后,她妄想成仙,自毁了凡身,此后便一直掩面示人,对自己的样子讳莫如深。
“很多年前,”楚晋慢慢开口,“我在这里见过她。”
……
解决掉人|贩子后,他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了工匠的交谈声。
字眼模糊,他只听清了两个字——
祭品。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些所谓的劳役,压根不算是人,而是彻头彻尾的牺牲品。在陵寝建成的那一天,就会作为那位圣后供奉给天地的祭品,成为陪葬的工具。
他从头凉到了脚底,拼命跑了回去,头脑昏沉地想了一夜。
最后,他决定跑。
但不能是现在。
每日开工和休息前,工匠都会清点人数,他一旦跑走,一定会被抓回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跑的机会。
他必须一次成功。
人|贩子的死被发现后,始终没有抓到动手的人,于是不了了之。之后的日子里,他暗中观察着每个人的活动范围,用休息的时间摸索地形,将地宫的构造牢记于心,并且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
为了将这些人埋在地下,这座地宫根本没有留下出路,只有一个进口,供工匠往来。
想要让他们陪葬,进口一定会被彻底堵死封住,也行不通。
他不死心,不停地寻找出路,最后终于在远处找到了一面地质薄弱的石壁。
隔着石壁,他听见了潺潺流动的水声,就在他的脚下。
耗尽三年,地宫建成。
数万的奴役没有等到翘首以盼的解放,等到的是致命的毒气。
毒气从四面八方钻入,唯一的出口紧闭,他在一片绝望凄厉的哭喊声中,屏息跑到了自己早已挖好的洞口,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
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死死抓着准备好的浮木,挣扎着漂到了水面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湍急的水流卷着他向未知的方向漂去,他的心狂跳不已,恐惧又慌乱,只能抱紧了手边的浮木,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倚靠。
他就这样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水道漂了一天一夜,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
是瀑布。
他从高处摔了下去,掉进了河里,拼命地游到岸边,头终于冒出水面的那一刻,才如获新生。
天空黯淡无光,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他望着云层中微弱闪烁的星星,怔怔看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黑夜。
他爬上草坪,疯了一般地跑了起来。
磅礴的雨滴打在身上,泛起点点疼痛,雨水混着泪水从脸上滚落,他跑得磕磕绊绊,最终一个不稳从山坡上滚落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很疼,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被人一把抓了起来。
暴雨中,他勉力睁开眼,阵阵发暗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轿辇。
宽大的华盖遮住了里面坐着那人的半身,宽松的衣袖中,只露出一双保养得当的纤手和朱红的蔻丹。
无数宫女侍卫静默立在轿辇两侧,像雨中僵直的石像。
抓着他的人把他带到了轿辇的前面,一抹幽淡的兰香飘了过来,他微微睁大眼,想要看清里面的人。
“圣后,”他听见身边的人说,“是从帝陵里逃出来的祭品。”
后知后觉的恐惧漫上心头,他僵在原地,万念俱灰地等着轿中人的宣判。
过了许久,他耳畔响起了一道声音,轻柔如水,温婉平淡。
“放他走吧。”
作者有话说:
楚:从低人一等摸爬滚打一路升级成为摄政王的爽文人生
楚楚以前也是个身世悲惨的小孩,能到现在这个地位真的很不容易,万幸他没变成苏愁的样子(,,′?ω?)ノ"(′っω?`。)
第152章 长生·“我尽量活着。”
“之后呢?”沈孟枝问,“她放你走后,你去了哪里?”
楚晋想了想:“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那一夜,他一直跑,一直跑,好像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死亡追上,就这样一直跑到了天明。
他重新回到了城里,回到了人间,又饿又累昏倒过去,被当成奴隶尸体拉回了旧秦的边境,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流浪到了旧秦的边陲小城。
饥荒仍未结束,路边饥肠饿骨,他带来的粮食也全部耗尽,只得流浪。
在那里,他遇见了旧秦的世子,被选中成为了“魄”。
抱着自己脖颈的手松了些许,楚晋侧过脸,低声道:“孟枝?”
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楚晋不放心他,将人从背上放了下来。他们已经在地宫里走了很久,如今到了大概一半的位置,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他看见沈孟枝有些发白的脸色。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紧紧抿着,却很快在楚晋手心写:“我没事。”
楚晋也觉得渴。外面的时间已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滴水未进,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后面的一段路要走。
他用手指轻轻拨开对方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问:“很渴吗?”
沈孟枝摇头:“我能撑住。”
嘴上说着能撑住,脸色却还是暴露了此刻的难耐。
楚晋抬起手。他手上有一道没有愈合的裂口,被他重又撕扯开,原本止住的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将手送到沈孟枝的唇边:“忍一忍。”
血液涌进口腔,缓解了难忍的干渴。沈孟枝很讨厌血的味道,但楚晋的血却没有任何他厌恶的气息,他喜欢,又上瘾,却逼迫自己克制。
他喉结轻轻滚动,缓慢吞咽着对方的血液。那道伤口很快止住血,沈孟枝望着唇边近在咫尺的手,舌尖很轻地舔舐了一下楚晋的伤口,像是无意识的亲昵的安抚。
刺痛被卷走,剩下的只是湿滑的软舌擦过的酥麻感。
楚晋触电一般收回手。
沈孟枝动了动唇,用口型问他:“你渴吗?可以喝我的血。”
他好像真的打算划破自己的手指,楚晋反应过来,制止了他,低声道:“不用,我这样解渴就好。”
说完,他俯下身,吻住了对方染血的唇瓣。
沈孟枝睁大眼,望向咫尺之遥的人。他似乎是真的在解渴,没有暧昧的挑拨,也没有缱绻缠绵的意味,舌尖认真地掠过他的唇齿,随后将自己的血咽下。
很快分离。
沈孟枝口中都是他留下的气息,冲淡了血腥味。夜明珠幽淡的光芒下,楚晋抬手,很轻很慢地抹了一下唇。
他垂着眸,安静的眸光注视着怀里的人,月白的皮肤,乌黑的眼睫,绯红的唇色,一切都恰到好处,令人久久难以移开视线。
沈孟枝心跳漏了一拍。他抓紧了对方的手,转移话题写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楚晋道:“主墓室。”
“我怀疑,你之前中的毒,就是陪葬那天用来杀死祭品的那片毒气。”他顿了顿,“那些死去的人都在地宫外围的护城河道里,毒气虽然已经减弱了很多,但你受了伤,更容易受到影响。”
“主墓室几乎没有毒气,要休息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