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188)
眼见沈大公子的兴趣又被勾了起来,他匆忙夹了一筷子菜到对方碗里,堵住了兄长的口:“兄长,食不语。”
“……”被弟弟教训了的沈大公子默默吃菜。
饭后,沈孟枝照旧在告别后就下了山。沈云言在书院里闷了数天,万宗阁的书挑着看了好几本,百无聊赖转了一圈后,打算也出门转转。
沈大公子从前只在读书的时候来过胥方,风物人景早就变了,倒也更加新奇。曾经军中有不少士兵,连同他的副将都是胥方人,他循着记忆找到了这些人的家,站在外面看了几眼。
有很多人在战后都已经搬走了,剩下的几户人家过得也还不错,沈云言摸了摸口袋,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门口,又敲了敲门。
等到里面的人应声开门,探头张望时,外面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门口的数两碎银,下面压着一张写着人名的纸。
巷子里很快便传出压抑的呜咽声,沈云言躲在巷口的阴影里,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他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身旁有人惊讶道:“沈大公子?”
沈云言循声望去,道:“钟小兄弟。”
抱着一大包东西的钟瑾应了,随即问:“沈大公子怎么在这里?这身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为了避免给沈孟枝惹上麻烦,沈云言出门时把自己裹了个严实,乍看起来确实有点怪异。他笑了笑,随便应付了一句,又问:“你这是出门采买么?”
钟瑾点头:“沈公子让我买点东西。”
一提起沈孟枝,沈云言立刻被转移了注意:“你知道他这几日都在哪里吗?”
“嗯?”钟瑾一愣,“沈公子平日里都在地牢吧。”
“地牢?”
“嗯,牢里关了重要的犯人,所以沈公子才要日夜看守。”
钟瑾不确定摄政王的存在是否能说出口,保险起见他还是闭了嘴。
结果便听沈大公子道:“能带我去吗?”
……
*
地牢出事的消息果然传到了薛义理的耳朵里,沈孟枝应付完他,已是日近黄昏。
他揉了揉眉心,正打算往地牢的方向去,却在出门时被赶来的萧覃叫住了。
“师兄,”萧覃喘着气,像是刚刚躲了什么人才跑过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孟枝顿了顿,最终没纠正他口中的称呼。
他看了眼,四下无人,还是把对方拉到了角落,问:“怎么了?”
萧覃犹豫良久,终于低声道:“我不想继承这个位置。”
“……”沈孟枝眸光微微闪烁,“你想好了?”
“我……我知道自己不适合。”萧覃低下头,期期艾艾道,“我跟薛伯父提起过,可他便会斥责我没有出息,说祝荆山救我不是为了让我这样窝囊下去。”
“我总是梦见祝荆山,梦见他生刨出藏在腹中的那张鲜血淋漓的遗诏,交到我手里。”他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可是……可是我、我做不到……我怕面对那些人。”
沈孟枝叹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不是你的错。”
不是所有人都热衷权力,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王权生杀中搏出一条胜路。生在帝王家,对有些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命数,对萧覃来说却是不幸。
“而且……师兄,我不想大家有事。”萧覃咬了咬唇,“齐兄、宋兄,还有楚……摄政王,大家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想因为自己,让你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他抬起头,茫然道:“我该怎么做?”
沈孟枝垂眸,道:“什么也不要做。”
“你就当做今天没有见过我,也没有同我说过这些话。”他说,“留在薛义理的身边,不需要反抗他。”
萧覃一怔:“可是诏书还在他的手里……”
有了诏书,就等于有了实权,有了命令龙血骑的权力。
“别担心。”沈孟枝淡淡道,“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萧覃的选择并非是意料之外,只是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不过从对方的口中亲自说出来时,他还是恍惚了一下。
燕陵大势已去,再无转机。
沈孟枝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他抬起头,视野里已经出现了地牢的门,守在门外的侍卫看见了他,招呼道:“沈公子!”
沈孟枝点点头,却听对方又说:“今日钟瑾带了人进来,说是公子你准允的。”
他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人呢?”
“钟瑾已经走了,那人还在下面。”
沈孟枝没再多说,推门便走了下去。他心中隐隐有了点预感,在走下石阶转过拐角时成了真。
那张桌子被人挪到了牢房边,紧挨着铁栏,上面摆了副不知从哪弄来的棋盘,白子黑子落得密密麻麻,一看便是战况激烈。
交谈的声音传过来,沈孟枝顿了顿,将要迈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躲到了阴影里。
方才一眼没有看错,本该好好呆在书院里的沈大公子坐在棋盘一边,对面是关在牢中的摄政王,正撑着下颌,认真地看着棋局。
他还在想这两人是如何碰上面的,却见沈云言已然落下一子,将楚晋的黑子包抄围住,神色舒展了些许,扬眉道:“这枚子我便收下了。”
楚晋被吃了一子,笑意不变,道:“是楚某技不如人。”
闻言,沈云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怎么会,我弟弟今日可是夸了王爷好几句。”
“……”
沈孟枝心一梗。
他看见摄政王换了个姿势,十分感兴趣地反问道:“是吗?”
“他夸王爷,德行才貌,俱是无人能比,”沈云言浑然不觉,“从前王爷还在褐山书院时,我便想见一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楚晋瞥了一眼墙角边晃动的影子,随即笑吟吟地收回视线,道:“沈公子过奖。公子的风采亦不减当年。”
沈云言在书院里闷了好几天,此刻有人陪他说话,总算是来了点精神。他又落下一枚白子,随口道:“我与孟枝十多年未见,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没想到,他如今都已经成亲了。”
楚晋落棋的手一顿:“……嗯?他告诉你了?”
“自然。”沈云言肯定地点头,“只是还未曾见过。”
未曾见过?
楚晋仔细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慢慢回过味来,笑了。
“他说和他成亲的人是谁?”
提起这个,沈云言连棋也无心下了,沉思道:“听孟枝的意思,应当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喜欢射箭骑马,家世又是上乘,兴许是哪位将门之女。”
楚晋:“哦,将门之女。”
“不管如何,既然是孟枝明媒正娶的妻,便应当堂堂正正写在我沈家的家谱上。”沈云言真挚道,“连同这么多年来欠孟枝的那一份,一同补上。”
沈孟枝有些站不住了。
将一朝摄政王写进沈家族谱,这种事情天底下简直前所未有,他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就解释不清了。
他乘着摇晃的烛光看了一眼摄政王,对方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半晌,笑了笑:“我很乐意。”
沈孟枝:“……”
他口中的乐意被沈云言自动补全,成了“我很乐意见到这种事情”,后者高高兴兴道:“看来王爷也很支持这桩婚事。我原先还担心,孟枝这个时候成亲,往后有了妻儿,恐怕便少有机会与王爷来往了呢……”
“兄长!”
沈孟枝猝然打断了他。
他仓促之间从先前藏身的地方冲了出来,一把拉住沈云言,后者正要说话,就被他用小点心堵住了嘴。
沈孟枝冲出来才冷静了些,面对两人同时望过来的视线,不尴不尬地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