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343)
那一夜荒山雨落,劫缘相缠;那一日金桂飘香,绝处逢生;那一年风云骤变,人事两非;那一次久别重逢,生死患难……
原来他们经过了这么多岁月,走过了这么远的路,扁舟自长河一端漂泊而来,到如今停泊靠岸,从此就要携手同行,踏万水千山,共祸福悲欢,直到山穷水尽,一世百年同衾共穴。
叶浮生忽地一笑,楚惜微眼里的光如浸灯火,两人同时下拜,额头轻轻碰在了一处。
“礼成!”
话音刚落,喜乐声、鞭炮声齐鸣大作,叫好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两人都是新郎,没有新娘先入婚房一说。沈无端拍了拍手,身着红衣的侍从捧着美酒珍馐进入院中,于华灯之下摆开宴席,各色鲜花果点、菜肴汤品叫人眼花缭乱,喜气简直要冲上云霄。
叶浮生拉着楚惜微像穿花蝴蝶一样在席间游走,先去敬了沈无端和端清,白发道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老不修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们,拎起酒壶笑道:“大喜的日子,小小一杯怎么够?”
叶浮生大笑,接过酒壶仰头喝尽,眉目一挑:“义父,这般如何?”
“就该如此爽快!”沈无端拍掌,亦是仰头喝了一杯。
孙悯风唯恐天下不乱地叫起好来,盈袖却怕他们拼酒上瘾,连忙踢了孙悯风一脚,跟他一起把新人带到下一桌去。
“恭喜浮生得一有心人,祝贺楚门主大婚。”玄素抬盏起身,跟他们俩轻轻磕了杯沿,可惜话说得好听,酒量却差劲,一杯下去就红了脸。
楚惜微眼含笑意,叮嘱孙悯风为玄素备好解酒药,叶浮生则打趣道:“云舒,你远道而来大不容易,可要多喝几杯喜酒才是。”
玄素只好告饶,薛蝉衣轻哼一声,拿起酒壶给他们倒满了,道:“别就欺负老实人,既然是大喜日子,新郎倌才该多喝几杯!大家说,对不对?”
“对——”
应和声接连响起,众人推杯换盏,彼此觥筹交错,可谓是宾主尽欢,直闹到了三更过后,宾客们大多喝成了二五眼,不说醉得人事不省,也是脚下打飘,在同行人护持下陆续散去前往山下客栈,飞云峰上只留了自家人和暗卫。
叶浮生被楚惜微半搀半抱地带进新房,秦兰裳喝了几杯就脑袋晕忽,现在却还叫嚣着要闹洞房,结果被陆鸣渊拎走,盈袖撞了妄想听墙脚的孙悯风一肘子,顺手带走了谢离和阿如。
孙悯风帮楚惜微挡了不少酒,此时已经是醉眼朦胧,被盈袖一肘子撞得坐倒在地,拍拍屁股爬起来,“嘿嘿”笑了几声,打着酒嗝道:“百、百年好合,春……春宵一刻值、值一千金!主子,你可……”
楚惜微二话不说把酒鬼关在了门外,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连日酣战都未曾这样累过,偏偏从骨子里透着喜气,叫他哪怕累趴下也甘之如饴。
婚房里锦绣织锻,挂灯燃烛,满室艳红如火,叶浮生靠坐在床沿,两只缎靴被他胡乱踢蹬在塌下,不知道是热还是累,喜服腰封也被解开,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楚惜微心知他喝了不少,怕是醉着了,奈何新房里没有茶水,只好走过去探他的脸,却被抓住了小臂用力一扯,两张脸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一起。
叶浮生喝垮了好几个宾客,此时酒劲发作,浑身热得像着了火,贴上他微凉的身体就如获至宝,伸手搂着楚惜微的脖子,把他当成一道美食,毫不客气地下嘴。
楚惜微猝不及防被他亲了一脸,差点就没把持住直接将人推倒,好在桌上龙凤烛光挽救了他岌岌可危的意志,连忙把那作乱的双手抓住,道:“等、等等!”
“等——嗝,等什么?”叶浮生醉得眼前发花,捧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借凉,笑得像个傻小子,“洞房花烛夜,你要……等什么?”
楚惜微心里火热,放柔了声音道:“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
“合卺、合卺……”叶浮生反复念叨了几次,“是了,我们得喝合卺酒,缠着胳膊喝。”
“好好好,喝。”楚惜微看他明白点了,走到桌前拿起酒壶,往两只雕金玉盏里倒了八分满,然后走回床边递了一杯给叶浮生。
那人低头望着酒盏,仿佛那里头开出了一朵花来。
楚惜微想了想,右手持盏绕过他臂间,轻声唤道:“浮生。”
叶浮生蓦地一动,他抬眼望着楚惜微,两人双臂交缠,如交颈难分的灵蛇,然后同时仰头,将这杯合卺酒一饮而尽。
弱水三千一瓢饮,不过心甘情愿尽欢欣,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仅此而已。
饮罢,叶浮生就凑了上来,这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如今喝多了更不消停,借酒就发疯。他按住楚惜微的肩膀用力一推,翻身将人按在锦绣红被上,跟小狗舔骨头一样毫无章法地亲起来。
楚惜微张开唇齿,温热的舌头就横冲直撞而入,在口中粗鲁扫荡,他从交融的内息里尝出馥郁酒味,眼睛一眯按住叶浮生后脑勺,不甘示弱地反客为主。
习武之人内息绵长,可也架不住这样互相掠夺气息的焦灼缠斗,待分开时两人都有些胸闷气短。
叶浮生喝得多,此时酒劲上涌,脑袋如被放进了蒸笼里,眼前俱是水雾茫茫,一股燥热从心底升起烧得喉头发干,偏偏手脚却发软,在楚惜微身上胡乱摸索了好几下都没扯开腰封,反被抓住了手腕。
楚惜微轻笑一声,将他的手指含在唇间,目中精光闪过,腿用力一勾,就把叶浮生压回了被褥间。
他小时候直来直去,长大了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此时就像毛头小子一样卯足了力气往里干,如同对目标赶尽杀绝的猎人,在世间最温柔缠绵的绞杀中发动攻击。
床板因为剧烈动作吱呀作响,残留的蜡炬火光从红幔透进来,映得两个人都是一般艳丽模样。
那一刻到来之时,楚惜微俯下身,两个火热的胸膛猝然紧贴,心跳都似乎融入了另一人的血肉里,从此生死与共,心有灵犀。
叶浮生本已失神,却在这时突然安心了。
他在浑身战栗之时伸出双臂,搂住楚惜微的脖颈,给了一个不分彼此的吻。
第223章 番外十三·桃花依旧笑春风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题都城南庄》
(一)
人这一辈子,有两段时光过得最转瞬即逝,一是稚岁难追,二是暮色难挽。
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夜,倘若捡豆子般一粒粒数过,只觉得多不胜数,可等过日升月落,再见冬去春来,方知光阴如梭。
先前韶华空驻的几十载岁月在这四年里似水流逝,端清的一头白发一日胜过一日枯槁,面容也飞快显露老态,哪怕还有内功和药力内外养着,依旧难免气虚体衰。
起先端清在太上宫留了两年,虽有时去洞冥谷探望沈无端,大部分还是跟端衡和端仪一起替早故的师兄教导玄素何为掌门之任,又趁自己身子骨还好,把能教的武功剑法也言传身教给了他。玄素的武功路数跟他相似,悟性又好,学起来自然也快,半点也不觉心累,只是身体慢慢不好了。
眼力差了,耳力也不复往常,精神头更是不行,晚上彻夜难眠,白天又总是犯困,再加上他坚持住在欺霜院,寒气侵体伤骨累腑,哪怕玄素寻医问药,又对他无微不至,还派人在院落里铺地龙设炭盆,也只是徒劳。
直到叶浮生得信后,带着楚惜微上了忘尘峰,祭酒磕头将顾欺芳的尸骨请出墓土,然后请灵奉幡,亲自抬着灵柩回了飞云峰,于故土迁坟安葬,端清才离开了太上宫。
他走的那天悄无声息,端衡和端仪都没有出现,送行的人只有玄素。已经身具掌门威仪的道长亲自扶着他下了忘尘峰,交到叶浮生和楚惜微手上时,默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端清的手掌落在他肩头,微一用力,难得笑道:“做了掌门,就别再作小儿女态,我只是该回家了。”
他们回了飞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