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342)
微凉却温柔的风吹来,叶浮生怔怔地看着一片树叶辗转离枝又随风飘摇,最终落在松石下潺潺流淌的溪涧中,调皮地打了个转,顺着水流漂到更远的地方。
四下有虫鸟低唱,头顶是朗月疏星,他们走在山道上一路向前,偶尔可见惊鸿掠过,仿佛十几载浮光掠影的岁月。
临近山腰的时候,楚惜微令人熄了火把,他牵着叶浮生走在了最前面,引端清他们继续走,直到深邃漆黑的夜被点点火光刺破。
当年的故居外无匾无牌,更没什么镇宅石狮类的东西,只有一片梅花林,院中则有棵桃花树,无论寒冬凉春皆有秀色可赏,如今叶浮生顺着光线看去,但闻风携暗香,前方夹道而生的梅花林清丽依旧,粗壮些的枝桠上都挂着防风灯笼,给这山野小筑笼上一层流光,映着花枝姿态,投射在地时铺出了一条光晕柔和的锦绣前路。
叶浮生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元宵节,自己跟着师父师娘下山采买了灯笼烟花等物,就可劲儿在木屋内外造作,只是他手笨,师父又大咧,想要的华灯满目从来都只是在梦里,等到后来风云不测也没能实现。
直到如今。
楚惜微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之前从西川回来,我借出行办事的时候来了趟飞云峰,看到满山已有草木破土,石下山泉已出,只是才刚复苏不够活气,便让属下寻经验丰富的匠人,移树复林,放飞鸟兽虫鱼,然后去信问了道长,照着图样在此重建了木屋梅林,推算时间应是佳节,便自作主张挂了这些灯笼,里面还准备了酒食烟花。”
他说话间看向叶浮生,脸上淡定自若,眼里却是求夸赞的孩子一样忐忑紧张:“此一礼,先贺道长与你了却心事、重归故居之喜;再祝你生辰之乐,从此岁岁长安……你,可喜欢?”
叶浮生怔然看着端清对自己微微一笑,然后推门而入,谢离和阿如围着一盏挂了牡丹花灯的梅树绕圈子,浑然两个天真无邪的小鬼头,不知不觉间,眼前已一片模糊,只有光晕温柔依旧。
“喜欢,当然喜欢……”叶浮生嘴角嚼着笑,一手捧住楚惜微的脸,微带哽咽的话语消失在唇齿间。
他们在火树银花下忘情地拥吻,然后叶浮生牵起楚惜微的手点燃蜡烛,将那盏走马花灯挂在院门前,携手进屋。
风轻拂而来,烛火热气催促了灯笼轮轴转动,那半树桃花好似活了过来,于火光白纸上舒展枝叶,从白首同心的长河彼岸延伸到浮生别处,却道是——
山水分合终有遇,结缘来世又逢君。
第222章 番外十二·百岁同心长命缕
四月十九,六辰司值,不避凶忌,黄道吉日。
飞云峰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沈无端早给叶浮生和楚惜微测好了生辰八字,提前一个月派人到飞云峰收拾布置,跟个惯会使唤人的地主老财般叫他们把飞云峰上上下下地修缮,在原本的小木屋后扩建了三进三出的大院落,还把沿途山道都铺上了石板木栈,连河边的树木也惨遭毒手,挂上了附庸风雅的琉璃灯笼,入夜便散出幽魅火光,照亮了一亩三分地。
叶浮生不止一次表示了无需如此大操大办,结果被老爷子振振有词地喷了回来:“虽然你们不上籍迁户、不彻夜飞火摆流水席,这么点门面还是得撑起来!哪怕来的都是亲朋好友,也绝不能丢份子,我百鬼门主成亲哪里能寒酸?”
叶浮生被念叨得耳朵疼,被楚惜微顺手抄走,两人躲进屋里对着满桌红纸写喜帖,时不时挥笔甩墨闹两下,折腾成两只大花猫。
盈袖接到喜帖时正跟孙悯风在南地水乡游玩,翻开一看险些栽下船去;太上宫那边则由玄素将端衡道长拦腰抱住,免得老道长一时激动冲过去将这不争气的后生晚辈拎回来跪抄《清静经》。
诸般反应不一而足,时间倒是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这日。
一大早,飞云峰的热闹就没停过,迎门待客、摆酒布宴折腾了整日,最先到的是盈袖为首的几名暗羽老人,然后是连日赶来的陆鸣渊和罗梓亭,后晌时薛蝉衣带人携礼而至,黄昏后离得最远的玄素也到场。
宾客算不得多,却皆是知交友人,无不满怀祝愿,真心道贺。
叶浮生被推搡到落地铜镜前更衣加冠,足下着红缎暗纹靴,玄色长衫覆上雪白中衣,并指缎带绕过腰身。盈袖从描金涂色的木托盘里拿起喜服,轻轻展开,只见是一厚一薄两层红底滚金锦袍,上有松鹤出云、喜鹊衔梅等弹花绣纹。
叶浮生头回穿这样华丽累赘的衣服,向来灵巧的人竟然有些手忙脚乱,好在有侍女帮衬,总算穿戴整齐。盈袖又取过绞丝混金腰带为他缠上,挂好翡翠红瑙腰绦,这才拿起玳瑁梳为他束发戴冠。
“嘶——”头发冷不丁被揪下几根,叶浮生疼得一龇牙,就见盈袖将发丝放如红缎锦囊里丢给他,道:“这个记得压在枕头下。”
成亲新人需得从同辈适龄的亲朋好友里择人为“御”,伴于左右走完婚礼,除了说吉对酒,还得对这些流程熟悉,非心思巧妙之人不能干。楚惜微那边选了孙悯风,按理说叶浮生这边也该选个合适的未婚男子,奈何玄素身为方外道士一问三不知,就只好破例请盈袖来帮忙。
将满头乌发束髻抽尾后,盈袖用一根盘云金簪固定好缀玉金冠,又略略为他描眉点唇,转眼间就少了些英厉,多了几分温润亮色。
“可以了。”盈袖望了一眼天色,“快到吉时,走吧。”
两人皆是男子,没有迎娶送嫁一说,只不过分住后院东西两侧,此时推门而出,就恰好与彼此见了面。
夜空之上星罗棋布,天穹之下华灯满目,灯笼纸上大红的“囍”字被火光一映,流泻出温暖之色。院中的桃树抽枝开花,于烛光明灭间艳丽得不可思议,衬得走到树下的两人灼目如火。
他们相视一笑,共执红绸一端。
站在楚惜微身后的孙悯风贱兮兮地一笑,吊着嗓子高声喊道:“新人到!放鞭炮!”
挂在树梢屋檐下的红纸鞭炮被点燃,噼啪炸响不绝于耳,伴随着烟雾飞红,院门打开,不少宾客一窝蜂挤了过来,热情洋溢,有的想迎新人入喜堂,有的想趁机搞怪闹婚,场面一时间热闹万分,叶浮生暗叫不好,险些抓着楚惜微仗轻功飞出人墙,奈何被七手八脚抓住,陷入欢乐的海洋。
盈袖见状,柳眉一扬,喝道:“花童开路!”
谢离和阿如年纪小,当仁不让地被抓为花童,此时捧着两个装满瓜果花瓣和铜钱碎银的篮子作“天女散花”状,凑喜气的人们争相接抢,终于让开了路子,让两名御者得以带着新人“杀”出重围。
大红描金的囍字贴于正墙,一双龙凤红烛立于堂上,沈无端与端清落座两旁,眼见新人在宾客喜迎下携手迈过门槛,双双站在了锦绣百花红毯上。
秦兰裳抓着陆鸣渊的胳膊防止自己一蹦三尺高,兴奋地问道:“吉时到了吗?该拜堂了吗?怎么还不拜堂?!”
此时,喜娘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吉时到,新人拜堂!”
烛光微黄,满室朱红,叶浮生看向楚惜微,那人苍白面目不知是晕了薄胭还是被这喜色所染,透出柔和的色泽,他呼吸忽然一滞,只觉得其风姿隽永,能倾这山河日月。
见他看来,楚惜微轻轻一笑,手中红绸微动,那朵缠绕的相思花颤了颤,仿佛开得更生动艳丽。
满座亲朋好友,一室锦容华裳,目及流光溢彩,耳闻恭贺愿道。
喜乐声起,司仪唱礼:“一拜天地,感天作之合,贺比翼双飞——”
叶浮生与楚惜微转身对天地,下跪,叩首。
“二拜高堂,念亲善之美,谢恩情浩荡——”
两人转身面对沈无端和端清,再下跪,再叩首。
端清眼中笑意清浅,沈无端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新人对拜,结长安之好,祈白头偕老——”
红绸一动,叶浮生与楚惜微起身对立,四目相望,眼中满满尽是彼此。